“话已经不能这么说了,你的一切都和我有关系。你杀了费大脚,我帮你把他的尸体藏起来。你生了病,是我开方子治好的。你爹让老机造假匕首,其中的一服药水是老机求我配制的,所以才救了你。你说,除了我帮你,还有谁帮你?”老鱼慈祥地笑道,“把话挑名了,咱俩做回买卖,你告诉我那真匕首的出处,我送你出城,外加大洋十块。”
石多哥乜斜着眼说:“我出城用你送?”
“我自有我的门道,否则你休想出去。”
“躲开!”石多哥生了气。
“你试试?”老鱼不动窝。
石多哥一拳砸过去,老鱼身子一偏,石多哥紧随一脚,老鱼抬腿挡住。石多哥抄起一支粗大的擀面杖刷地抡过去,老鱼持铁勺把子拦截。两人一来二去几个回合砸烂了厨房里的盘子碗。石多哥明显不是老鱼的对手,胡乱劈砍,方寸全无,一步没站稳,擀面杖被老鱼一勺子击飞。他拧住石多哥的手腕,铁勺把卡住其脖子,一发力,将石多哥的头压在沸腾的汤锅上。
“小子,跟我斗?这汤药你只需舔一下,定叫你七窍出血!”
石多哥拼命抬着头,腾出一只手向大菜刀摸去。
老鱼道:“要合作,就点头。”
石多哥吃力地说:“我杀了你……”
酒馆门一响,两人一惊,止住话。
帘子的另一头传来弘应天的声音:“哎?人呢?掌柜的?”
石多哥刚要动,老鱼食指挡嘴,自己撩开帘子走出去。
弘应天问:“郎中?你怎么在这里?”
老鱼哈腰道:“弘先生吃饭?”
弘应天问:“酒馆人呢?”
老鱼道:“老马叔买菜去了,厨子不在,我在这熬药,您请坐。”
弘应天环视酒馆:“算了,门可罗雀嘛,还能有什么吃头,厨子也不在……”
石多哥抄起大菜刀,发出噌的一声。
弘应天耳朵尖,止住步,瞟了一眼厨房,发现布帘后的身影。
老鱼说:“弘先生想吃啥,我也可以做,听说兵部要摆宴席,犒赏官兵和镇上乡绅富豪,酒馆自然要卖力……”
“以后吧,以后吧。”弘应天匆匆走出酒馆,望到一队巡逻的兵,加快步伐迎上去。
林工才背着破枪溜达着,见到神色慌张的弘应天问:“弘先生?啥事?”
弘应天指了指酒馆,跑了。
石多哥撩开布帘,拎着菜刀冲出来。老鱼围着桌子转,石多哥绕着桌子追。老鱼扔掉勺子,从怀里抽出一把燧发火枪。石多哥止住步。
“老四,这枪你可认得?我告诉你,咱俩无冤无仇、井水不犯河水,但你要硬跟我作对,我也不是吃干饭的……你今天不说出实情,我定为你收尸!”
林工才透过酒馆门缝看到了石多哥,猛然见一队士兵持枪冲过来,意识到事态不妙,朝酒馆房檐放了一枪。
一个官兵冲过来,一拳打在林工才脸上:“谁他娘的让你开枪的!”
林工才捂住脸道:“不是抓贼嘛?”
酒馆里,石多哥和老鱼听到枪声,不由一惊。老鱼道:“快!后窗!”
石多哥举起凳子朝窗户砸去。
老鱼顺手将火枪扔进酒缸。
士兵破门而入,几杆枪对准正爬后窗的石多哥。
老僧和穆识子、小喜走进后殿,见铜锁挂在门上。
“云妹儿,云妹儿……”小喜耳朵紧贴门听着,“里面有人!咋办?”
老僧转过身,抄起一块石头,把锁砸开。
石多哥坐在兵部的凳子上,不住地看着墙上的钟。弘应天坐在另一头,低头喝茶。
游克文踱着步说:“事情呢,我了解,很简单,不就是一把锈得不能使的刀吗?多大的事?跑的跑,死的死,还费了不少子弹,唉,日子还过不过了?你放心,我叫你来,不难为你。你把匕首的事说清楚,就走人。大家都不用跑了,平安无事。”
石多哥盯着座钟,手紧捏着裤兜里的钥匙,闭上眼睛,琢磨对策。
游克文觉得一番话有了成效,拍了拍石多哥的肩,返身坐下,和弘应天会意地相视一笑。游克文朝外喊:“赵二毛子!”
赵二毛子拎着粗棍子跑进来:“有!”
游克文道:“上糖果、点心。”
“啊?”赵二毛子本想一棍子抡过去。
“啊个屁,快。”游克文道。
赵二毛子进里屋端出一碟点心,放在茶几上,白了石多哥一眼,悻悻离去。
游克文道:“多哥,不急,慢慢想,我和弘大师陪着你。”
石多哥睁开眼,点点头。
游克文问:“想明白了?”
石多哥看了一眼弘应天,面带难色地说:“问他吧。”
“问我?多哥,什么意思?”弘应天笑道。
“弘先生,那我可说了?”
“我听着。”
石多哥平静地说:“弘先生,您揣着明白装糊涂,您收买万福,逼他说那青铜匕首是假的,却被穆先生看出真相,万福叔怕得罪你,舍下那么大的家业都不要了,不得不逃跑……”
“哎?石多哥……”
“别打断,我还没说完呢!你怕自己窝藏匕首不安全,一天到晚往城外窜,假借帮官兵寻墓,实际是想找地方藏宝贝。”
弘应天啪地一下放下茶碗,怒声道:“石多哥!你把我说成啥了,我何苦如此?”
石多哥说:“简单,你怕司令惦记,一心想独吞。”
弘应天霍地站起来:“哎呀呀石多哥,你长本事了!”
石多哥问:“弘先生,你怕啥?”
弘应天对游克文道:“司令!您看,这小子!”
游克文低头听着,不吭声。
石多哥继续道:“这些话我一直不肯说,你们逼我说,那我只有说,弘先生,我没法子,得罪了。以前您对我好,我记着,以前您跟我说,有啥事只跟您一人说,我也做到了,挖墓那事连穆先生都蒙在鼓里呢。”
“他不知道什么?”
“一百多官兵砍树,挖大坑,最后一看是假的,这事是不是你干的?”
“是我干的,当时……”
石多哥打断他:“砍树的前一天,您偷偷叫我陪您去老石碑那里看地形,但已经看中的点和官兵挖的点就不是一个点。有没有这回事?”
“有这事,但不奇怪。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没有错嘛。”弘应天说。
“不对吧,您是怕挖不出来没面子。”石多哥说。
“我看出来了,你小子想害我?”弘应天盯着他问。
“不是我想害您,是您纸里包不住火,想把我家人捎上,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这个大活人……”石多哥理直气壮地说。
“司令!”弘应天急了。
游克文摆摆手道:“行了,你们不必争吵。”
弘应天道:“这小子信口雌黄,想毁了我一世英名!”
“英名?呸!你也好意思!”石多哥大声道。
游克文冲弘应天摆手道:“弘先生,坐。”
弘应天坐下,端起茶,啪地又放下。
游克文看着石多哥,问:“青铜匕首是真是假尚需慢慢揣摩,既然它失而复得,兵部也不再追究,我问你,你们全家人跑什么?”
“怕遭他暗害。”
“哦,是这样?”游克文瞟了一眼弘应天。
“当然是。”石多哥道。
游克文再看石多哥,问:“一家人去哪了?”
“去西安府亲戚家了。”
“你怎么没走?”
“我还想在这念书呢。”
“他们怎么出去的?”
“给了岗哨钱呗。”石多哥答。
“这里距离西安府尚有二百多里路,靖镇周边有我的流动哨,半途还有马匪长矛会,你们一家人有那么容易上路吗?再说,他们怎么忍心抛下你?嗯?”
寺庙传来钟声。
石多哥看着座钟,满脸汗水。
游克文继续道:“青铜匕首,谁都惦记,这不假,但既然出自你家,在没有确认真伪前,我只能不客气了,没办法。昨天戴老肥家的云妹儿回来了,据说也躲了起来。她是红颜祸水,招犯了长矛会匪,引来全家的杀人之祸……”
石多哥听到“云妹儿”仨字,手触摸到兜里的钥匙,皱了皱眉。
“早知如此,他戴老肥不如早将军饷交出,也不至于耽误了我的军务,真是舍命不舍财。或许拿那个小媳妇充个数,我还能卖个好价钱,可惜……”
“你放屁!”石多哥终于忍不住。
游克文一怔,慢慢转向石多哥:“嗬,十几年没人敢当面骂我了。哦,还有一个,是你的先生穆识子。你看,我也没把他怎么样吧?”
一个卫兵跑到门口道:“司令!有个女子找您!”
游克文疑惑地问:“女子?人呢?”
卫兵答:“在外面。”
“叫进来。”
十四姑走进来,一身新衣,丝发不乱。
石多哥失声道:“嫂子?”
十四姑给游克文鞠了一躬道:“长官。”
“哦?还有不请自来的?”游克文疑惑地打量着她。
“我是石多哥的嫂子十四姑。”
“知道,没见过。你是从哪来的?”游克文盯着她问。
十四姑一脸从容:“我一直在娘家,听城外的人说小叔子出了事,我就来了。”
“为家人说情?”
“对。”
“说说看。”
十四姑说:“石多哥很小就没了娘,我们平时总宠着他,把他惯坏了,太愣、贪玩、不爱念书、好打架,浑得很……”
游克文打断她:“嘿嘿,你是夸他呢,还是骂他呢?”
“也夸也骂,心疼他。”
“说正事。”游克文道。
十四姑说:“我来,是想和长官商量,放了他,让他去乐、去玩、去他喜欢去的地方。我来顶替他,家里的大事小事都由我操持,有什么要紧的事,长官问我好了,您放了他。”
“嫂子!你别胡说,快回去!”石多哥急了。
游克文问十四姑:“你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所以丢车保帅?”
“啊?对呀。”
“既然如此干脆,那你说吧,说完,放了你们,省得耽误我的时间。”游克文道。
十四姑说:“这恐怕不合适,就算是交换,也得有门道。”
游克文问:“你一个女子、寡妇,在家能知道什么?”
十四姑答:“老三和老四知道的我全知道,他俩所不知的,自然我知道。”
“除非石老蔫另眼相看你?”游克文阴笑道。
“当然,这是我家的私事。”
石多哥一惊:“啊?”
游克文盯着她:“石多哥可以走,但我要是没得到该要的东西,不放你呢?”
“您会放了我的。”十四姑道。
游克文转头看着石多哥,问:“石多哥,你看呢?”
“嫂子不用你来替,你走吧!”
十四姑生气地说:“多哥,听话!”
石多哥急了:“你别添乱,快走吧!”
十四姑啪地扇了石多哥一巴掌,厉声道:“多哥!这时候你还这么不懂事?不就是一把刀子的事吗?藏着揶着干什么?有啥了不起的!”
石多哥捂着脸,没吭声。
游克文沉思了一会:“好吧,十四姑留下,石多哥走人。”
十四姑在石多哥的肩膀头用力捏了一把,把他朝门口使劲推去:“念书呀,去多远都行!”
石多哥呆呆地望着她:“嫂子……”
游克文道:“要走快走!石多哥,你清楚我想要什么。我不想为难你家人,但是没办法,我的部队要强大,需要新式武器。我有了新武器,就不怕别人围剿我。你也明白,我放了你,可能会后悔,但我认,为什么,是为了三年前的救命之恩。你走吧,别让我再看到你!”
石多哥一咬牙,转身跑去。
游克文转回头盯住十四姑:“我没那么多时间听你废话,来吧。”
石多哥含着泪,在小街奔跑着,七拐八拐来到穆识子家。
“多哥,今夜你和云妹儿必须走,林所长答应协助你们。一会咱们分头去寺庙,等林所长的信号。你先走,我随后到。你一会多跑几条街,别让人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