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我算看出名堂了,你们两个是盗墓贼!”疤脸打开枪机关。
车把势咕咚跪下求饶道:“各位爷,这不关我的事,我是赶车的,他是东家,他是搭车的。”
石有书怯生生问疤脸:“你们……你们是干啥的?”
疤脸道:“告诉你,吓死你,长矛会的!”
石有书大惊失色,转身要跑,一把利刃已经架到他的脖子上。
长矛会巨大的草棚里,十个汉子正在聊天。石有书和万福被壮汉一把推进来。
疤脸道:“别乱动,我去叫头来,看他怎么收拾你们。”
汉子们停下活计,其中一个问:“哪来的?”
“盗墓的,人赃俱获。”疤脸朝一间大窑洞走去。
汉子们顿时瞪圆了眼,纷纷骂:“他娘的龟孙,不怕遭报应?”
石有书说:“别胡说,我……我不是盗墓的。”
万福哈腰拱手道:“各位爷,在下有礼了,我是靖镇的万福,我儿子是乔治万!”
“滚你娘的蛋!他是你儿子?脚指头咋了?”一个壮汉骂。
石有书解释道:“我可不是他儿子。”
壮汉骂:“你他妈的是盗墓贼!”
石有书说:“讲话要干净,不要冤枉人。”
壮汉骂:“冤枉你个球,老子打死你个歪种!”
万福闪在一边说:“他他他是,我不是!”
石有书被一拳击倒,几个汉子扑上去,一通猛踹。万福急忙躲在一边。
冯野身着粗布坎肩,敞着怀,干咳一声走进来。
“冯爷!”壮汉们松开手,齐声道。
万福揉揉眼,琢磨着眼前的这位在哪见过。
冯野低头看着趴在地上的人,吃惊道:“石老三?是你?”
众汉蒙了,睁大眼睛。石有书抬起头,眯着青黑的眼睛识别着:“冯……冯营长?”
冯野一把将他拉起来:“哎呀,怎么是你?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石有书摇晃着身子反问道:“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壮汉骂:“你娘的问谁呢?冯爷是长矛会的头儿!”
石有书蒙了,问:“啊?你是头?”
万福如梦初醒,笑道:“哎呀呀!一家人!”
冯野看了他一眼,问:“这人是谁呀?”
石有书答:“他是万福叔。”
万福道:“在下是万福,万福呀!”
冯野恍然道:“哦——乔治万!”
万福兴奋地答:“对对!他是我儿子,您认得他?”
冯野脸一沉:“老子能认识他?你儿子娶了戴老肥家的云妹儿。”
“正是,您咋知道?”
“有人惦记她有日子了,不成想让你家那龟孙抢了去!”
万福张嘴哑然。
冯野拍拍石有书的肩膀,扫视着大家说:“这位是我朋友,石有书!你们他妈的……算了,不打不成交。老三,弟兄们是误会。走,去我那!”
“冯营长,那我……”万福跟过去问。
冯野回身道:“告诉你,我不叫冯营长,叫冯爷!记住喽!你就在这待着吧!”对众汉说:“给他弄点吃的。”
冯野把石有书领进自己的窑洞,抓起一块湿布递给他说:“快擦擦,弟兄们野,对不住了。”抓起酒坛子倒酒:“来,老三,给你压惊!弟兄们不认识你,一听盗墓的就来气。”
石有书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成这儿的头了?”
“长矛会的二八爷前天被游克文的第三营打死了,群龙无首,我这个头儿是大伙推举的,按从前的规矩,他们都叫我冯爷,你看,像吗?”
“爷?”
“总叫爷也不合适,我还是叫冯野,野地的野,你看行吗?”
石有书道:“行吧。”
冯野说:“我还告诉你一件事,说来寒碜,前些天夜里乔治万和云妹儿在土岭子客栈歇脚,被二八爷盯上了,估计是冲着云妹儿去的。”
石有书惊问:“啊?云妹儿她怎么样?”
“二八爷打伤了乔治万,自己也中了弹,当时还有口气,和前去围堵的官兵交火被打成了马蜂窝,脑袋被剁了去,估计在游克文那里了。”
“云妹儿呢?”
“云妹儿乘车跑了,跑到哪不清楚,反正给二八爷收尸的时候没见她的影子。那个乔治万受了伤,听客栈掌柜的说,被人家送回西安府了。”
石有书瞠目结舌。
4
夜晚,靖镇寺庙。老僧在石多哥藏匿的房前拍了两掌。石多哥打开门。
“嘘——安静。”老僧将一张字条和两个小苹果塞到石多哥手里。
云妹儿身上披着被子缩在椅子上,惊魂未定地看着他。石多哥把苹果塞进她手里说:“吃!”他看着字条,表情严肃起来,瞟了她一眼。
云妹儿问:“出什么事了吗?”
石多哥把字条递给她。
云妹儿看得心惊胆战:“我家被抄了?那我爹、我娘、我……到底会怎样?”
“有要紧的事,老僧会告诉我们。”
云妹儿把字条攥成一团,黯然神伤。“我家被抄了,我家被抄了?全没了,这都因为我……”她周身收紧,“多哥,我真的害怕……”
石多哥看着她,拉过一把凳子坐下:“别怕,有我呢!假如官兵来这儿搜,你就待在这里别动,我对付他们!”
“怎么对付?”
石多哥从挎包里取出三把弹弓和一把石头子,说:“你看,这把,把枣木的。这把,花椒木的,还有这把,你瞧不出来吧?猜猜看?”
云妹儿一脸茫然,摇摇头。
“真笨,还是花椒木的!”
“弹弓能打退官兵?”
“那要看谁打,怎么打,会不会打!你看你,别缩得跟刺猬似的,猜猜看,同是花椒木的弹弓,但颜色为啥不一样?”
云妹儿摇头。
“告诉你吧,它用四月的狼尿泡过三天三夜!猜猜,为啥用四月的狼尿泡?”
云妹儿摇头。
石多哥说:“四月的狼,筋骨韧,血最热,尿最骚,有股子邪气,狠着哩。被它的尿浇过的草根都结实得很,你拔都拔不动。它要是尿在哪棵树的树干上,那你用刀也砍不折呢!我的花椒叉子原先这么大个,泡在狼尿里,一天收这么多,第三天不收了,成形了,就是现在这个样,再弯也不断。再说这两根牛筋,也用同样的法子泡,原先这么长,现在这么短,但韧劲儿可大啦,用这两样做的弹弓,射得最远!”
云妹儿将信将疑地忽闪着眼睛。
石多哥来了劲:“这些石头子呢,都是从河套子里挑出来的。我琢磨呢,也用狼尿泡一泡!应该比野毒芹强得多。但是兵匪一来,狼就跑了,到哪去找呢?我寻思,四月的时候用我自个的试试!”
云妹儿苦笑说:“你就胡说八道吧,没正形。”
石多哥见她的情绪缓和了一些,便说:“先生说了,让我和小喜去榆林中学。你知道榆林在哪吗?北边,有一千里的路程呢。你要是一起去,不养好身子可走不动,马上睡觉!但咱俩不能都睡着,一个睡,一个守,轮流睡。我刚睡醒,现在该你睡了!”
“榆林?那么远?我不去。”
“那你去哪?”
“我?我要去西安……”
“哦,对,你看我差点忘了,你已经是出嫁的媳妇儿了!哎哟哟!”他敲敲头,“我这记性呀,怎么总是忘?”
云妹儿问:“你知道威海卫吗?”
石多哥摇头。
云妹儿又问:“大海,你知道吗?”
石多哥点头,摇头。
“听万金说,那是大海边的城市,是英国租借地,你知道租借地吗?就是说,洋人租下那块地方,在那里盖好多洋式样的大房子。万金在那里有房子,那里很安全,还有呢,万金说……”
石多哥打断她:“云妹儿,我要跟你商量件事。”
“你说。”
“往后,你别总跟我提万金好吗?”
“好……好吧,还是叫他乔治万。”
“更别提乔治万。”
“为什么?”
“我一听他的名字就牙疼。”
“牙疼?”云妹儿收住笑容,盯着他。
“对。”
云妹儿把视线移开。两个人一阵沉默,各想心事。两人同时抬起头,互视对方,又把目光移开。门被轻轻敲响,一张字条从门下的缝隙递进来。两人相视一刻,意识到出了事。
石多哥蹑脚走过去,拾起字条,看了一眼,脸色突变。
云妹儿看着他的背影问:“多哥?写了什么?”
石多哥慢慢转过身,眼里充满了惊恐。
云妹儿问:“怎么了?”
“你能把被子捂上吗?”石多哥声音有些抖。
“为、为什么?”
“不能……出大声。”石多哥走过去,抓起被子,“你……你家人全被杀了。”
云妹儿将字条夺过去看,脸色煞变,嘴和手哆嗦着,身子紧缩,头渐渐埋下去。
石多哥把被子盖在她头上。
云妹儿没有声音,被子在颤抖。她突然掀开被子,低下头想呕,却没吐出来。她抬起头,双手摸了摸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问:“多哥,我怎么哭不出来啊?”
石多哥的眼泪夺眶而出,不知怎么回答她。
第二天一早,石多哥从桌上醒来,见云妹儿蜷缩在床上,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他走过去,轻轻晃动着她,用手摸她的额头:“呀!好烫!”
云妹儿的嘴张开,好像在叫多哥,但是没声音。石多哥赶紧将水倒在一块布上,叠成方块覆在云妹儿额头上。转身又找水,发现没有了。
“你躺好,我出去找水,找药,我知道用啥药,是什么来着……马莲荌!”
云妹儿举起手,冲他摆动,想制止他,却说不出话。
“我会小心的。你别动,等我回来。”他拿起桌上的铜锁,开门出去,上了锁。
他穿过回廊,跑到前院,伏在柱子后寻找老僧。老僧此时正被善男信女围拢着。
他看到远处的水井,刚要过去,忽然发现弘应天捏着几炷香朝殿里走。
他贴着墙溜出寺庙,撒腿就跑,穿过一条街,看到赵二毛子正在穆识子门口晃悠。
酒馆没有客人,老马叔正在擦桌子。门吱嘎一声响,石多哥溜进来。
“啊?你?”老马叔一愣。
石多哥跑过来,说:“老马叔,帮我个忙行吗?”
掌柜紧张地问:“帮啥?听说官兵在抓你,你咋没跑呢?!”
石多哥抹了一把汗道:“给我配几服治发烧的药,马莲荌那些。我现在没钱,以后给你,行不?”
老马叔吓得脸发白,抓起菜筐,支吾道:“行是行,我……我还是出去一会吧。”
“您去哪?”
老马叔压低声音说:“老四,现在镇上是啥情况你不知道?戴老肥一家舍命不舍财,被满门抄斩!我可怕生事,去买点菜,”指了指厨房,“人在呢。”说罢,溜出门没影了。
“谁在呢?哎?”石多哥掀开厨房布帘子,一头钻进去,大吃一惊。
老鱼站在厨房里,手握大炒勺正盯着他:“石多哥?你还在?”
石多哥瞪着他:“你怎么在这?!”
老鱼用大铁勺指着一锅沸腾的汤:“我借人家这块地方,熬汤……”
“你不是跑了吗?”
“我那是走了,走了还要回来嘛。靖镇城出去难,进来还是容易的。”
“老马叔还不知道你是盗墓贼吧?”石多哥骂道,转身要走。
老鱼叫住他说:“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外面风声紧,你一出去,被发现了,不是把人家掌柜的出卖了吗?”
石多哥转回身说:“那好,给我配服药,治发烧。”
老鱼的大勺子在锅里一搅:“谁病了?”
“跟你没球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