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诈尸?还是活见鬼了?
桃衫儿少女脸色煞白,也吓得不轻。
“影妹妹?”自凉席上缓缓坐起的“死人”,抬头看了看僵愣在一旁的桃衫儿少女,手指头往自己身上一指,突兀地说:“你叫我影妹妹?”
“你、你……”桃衫儿少女杏目骇然圆睁,嘴唇颤启,却说不出话。
“你的影妹妹……”从凉席上站了起来,借尸还魂的无情,目光触及桃衫儿少女满脸骇怪的表情,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话锋一转,改了口:“我是说我……说我自己!”又往自个身上指了指,没有镜子,她看不清自己此刻的容貌长相,只看得身上一袭死人穿的新衣——雪白的绫罗长裙,实是一抹孤凄不祥之色,乌黑的长发,披散在雪色衣裙上,那顶冥火凤冠此刻已然消失不见!
“我是说我……”想了想,又觉不对,说什么都不是个“原汁原味”的意思,话多了,破绽也多,无情索性把话题从自己身上绕开,绕到直挺挺倒在一旁、吓昏了的男人身上,“这男人是……”
“影妹妹!你真个活过来了?!”桃衫儿少女看她人好好的站在那里,能说会动,似生前一样——只顾着关切那个她付出真心的男人……她所熟悉的那个“影妹妹”真个活回来了?!
她又惊又疑,道:“这是你真心爱的男人哪!为了这男人,你掏心挖肺,什么都给了他,连自己的命都险些不要了……”
“就为这男人?!”
无情上前几步,低头细看双目紧闭、吓得面无人色、晕死在地上的那个读书人打扮的男子,她方才游魂而来,隐约听到这男人说的那些话——无情无义——耍赖耍横——穿着读书人的衣服,没半点修养,当真不是个好东西!
“斯、文、败、类!”
浮一丝不屑的冷笑,她举足迈步,“吧唧吧唧”,当真决绝而又无情地从那男子身上踩了过去,风清云淡地弹弹衣袖,挥走沾袖的点点浮尘,将此间一切弃若尘泥,洒脱地拂袖就走。
“影……等、等等我!”
桃衫儿少女看着地上被踩的男子,愣了一愣,回过神来飞快地追上去,挡住无情去路,就钉足在她面前,盯着她,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猛劲儿地打量她,像是突然认不得她这个“影妹妹”了,少女眼里满是惊骇疑惑之色。
“姐姐!”无情嘴里头叫得甜,戏子出身,当真演得出姐妹情深的样儿,她拉起桃衫儿少女的手,就往自己胸口上摸,“姐姐莫怪!妹妹我只是假死了一阵,刚才被那凶悍婆娘踢踹的脸盆子砸到脑袋,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你摸摸、摸摸——我这心跳、这体温,我不就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么?姐姐可不要见鬼似的盯着我,盯得我心里毛毛的……怪难受的!”
“妹妹!”
果真摸到胸口心跳,桃衫儿少女眼圈儿一红,当真信了她的话,怎舍得让这受了忒多苦难、九死一生的“影妹妹”再触景伤情,于是,反拉了她的手,快步走出胡同。
少女长长地吐了口气,心口酸楚抑郁一扫而空,偏又使起了泼辣刁蛮的性子,跺着脚恨恨道:“妹妹就是心软,换了是我,真就要揪着他们去见官,不整死他们、也得让他们把吞了的钱再给吐出来!”
“得饶人处且饶人!”
无情一颗玲珑心窍自然懂得审时度势,还阳时限内,聪慧如她,既不想沾得满身麻烦,亦不想浪费时间在个无良奸夫身上,性子本就淡泊到近乎无情的她,一拂袖,头也不回地走出胡同口,倒真个落得一身轻松!
“这骗财骗色的奸夫,啐!真是便宜了他!”
桃衫儿少女跟在后面,嘴里还在碎碎念,当真是火热肠子、呛辣性子!恨恨地碎骂几句,她忽又“噗嗤”笑开了,“小桃红今儿要谢谢天老爷,”双掌合十,她冲着夜空那弯惨淡的月牙儿虔诚一拜,“谢谢天老爷还了小桃红一个活生生的影儿妹妹!”这会儿,她倒是挺庆幸自己只急着与人讨公道、没急着掩埋了“假死”的影妹妹。幸好只是假死,这就难怪这么多天,尸身奇迹般不腐烂,原来是元神犹在,只等悠悠透出口气,还过魂来!
“……小桃红?!”看这位姐姐掖不住心事,心里想的啥,从脸上神情就能读透猜穿,无情被她这份直肠子、热辣辣的性子感染,嘴角也泛了笑,她暗暗记下“小桃红”,心里头却琢磨:“小桃红”这名儿怎的有些像……
砰啷——
耳边突然一声响,缓步至街面上。低头正暗自琢磨着事儿的无情,身侧猝然滚落一物,她吃了一惊,霍地抬头,看到街边还有一间尚未打烊的酒家,憧憧灯影下,坐了一桌客人,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一个客人抡起酒壶就往外扔,“砰啷”一声,酒壶掼碎在街面上,酒水溅到了她的鞋子。
无情讶然,看着那间酒家里头,那桌儿酒客当中醉醺醺地站起一人,抡起另一壶酒又想往外扔,被同桌几人拦了下来,却还在那里直着嗓门、撒酒风般的嚷嚷:
“本少爷就不信那个邪!你们都说我娶不了二房?我、我……我偏要娶给你们看!走着瞧,不出半月,本少爷准能娶个貌美如花的二房来,花开二度!等着瞧吧!”
双手一阵凌空乱挥,醉酒的客人赌气似的走出店外,独自跌跌冲冲走到街心,险些与街面上漫步走着的无情撞个满怀。
浓浓酒味儿飘来,险险与人擦身而过后,无情回过头看了看独自走远的那个醉酒之人,方才惊鸿一瞥,她只瞧得那人一双桃花眼儿,似个多情的人!看他踉跄着远去的背影,身上穿的锦缎衣袍,当真是个阔家少爷!家境必然不差!
“这人想娶二房?”无情沉吟着,伫立街心,若有所思。
“啐!冒失鬼!”小桃红在旁扶着“影妹妹”,急问:“方才是不是被撞到了?有没有伤着哪里?”她跺脚急得慌,生怕一个闪失,好不容易活过来的自家妹子又没了。
“那人……是谁?”心里琢磨着事,无情抬头就问。
“哪个人?”小桃红顺着她凝望远方的视线看去,捕捉到那抹踉跄走远的背影,泼辣地挑眉哼哧:“那人呀——不就是咱们家对面当铺里赵大掌柜的宝贝儿子嘛!”
“咱们家对面?”无情的心,咯噔一下:住得这么近?!
“那位少爷呀……绝不可能对你我这样的女子动心的!”见“影妹妹”收不回魂似的凝望着远处,生怕她又落花流水似的白白给人真心,小桃红一口咬定,“像你我这样的女子,这辈子只能认命!”
“认命?”
这词儿听来不舒服,对情感或许淡泊如斯,但对“命定”的事,无情却有逆反之心!识得她的人说她玲珑聪慧,察言观色、戏场里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因而淡泊了许多事,淡薄了情感,只戏味人生,做得到戏子本分,却不知她这性子,外柔内韧,绵里藏针!
“像你我这样的女子?”
这话,是什么意思?敏感地捕捉到话里自卑的意味,她目光微转,柔婉巧笑着,不露痕迹地迂回话题:“你我这样的弱女子,夜不归宿可不好,咱们……快快回家吧!”到了“影妹妹”家中,自然能看明一些事!
“……回家?”小桃红竟皱起了眉头,很不情愿似的。
“难道……姐姐忘了回家的路?”无情定睛看她。
小桃红只转个身,站在原地不动,伸手往这条街道尽头的拐角处一指,指准了拐角幽深巷口斜挑出的长杆子上挂的两盏红灯笼,灯影憧憧里,隐约映了幢小楼形态,“喏,那幢小楼,就是你我的安身之所!”
“小楼?”
果有一座小楼在深巷里,巷口对面也果有一间当铺,方才醉酒的锦衣少爷正是去了那间当铺,看他的背影晃进铺子里,直到消失不见,无情才收回视线,看了看满脸不情愿的小桃红,看她赖在原地不肯走,她轻笑一声,“小楼里难不成有吃人的怪物?看你这不安的样!走吧,我们回家!”
转个身,穿过长街,无情直直地往那条深幽幽的巷子里走,长杆子挑挂在巷口的两盏红灯笼,被夜风吹得荡幽幽的、“嘎吱”微响,绢笼里烛光飘忽,隐透一缕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