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正确来讲,你得帮我在人间找个男人嫁了!”
“找个男人……嫁了?!”无情听得一愣。
“这是我此生唯一未了的心愿!”
女子牵着她的手往外走,走到枉死城城门口时,女子转过身来,与她面对面地站着,带了几分羡慕,说道:“你这身新娘打扮真好看!我若能像你这样,在人间出嫁一回,寻个好人家,嫁个好男人,此生便也无憾了!”了了此生遗愿,她才能离开这枉死城,遁入下一个轮回,重获新生!
“凭姐姐这份姿色,活在人世时,想寻门亲事,嫁个男人,也不算难事吧?”无情看这女子花容月貌、韶华之龄,本应早早嫁人了的,为何却……
“我在人世间活了二十年,被人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地乘着花轿走正门嫁入大宅深院,为人妻——这对我,只是一种奢望,遥不可及!”
女子眼泛泪光,咬咬牙,似是下定了决心,猝然从无情手中接过那顶凤冠,颤手将它捧起,缓缓的、缓缓的,伸向无情的头顶之上。
去了枉死城,自会有人帮你戴上凤冠!
孟婆的话,犹在耳边回荡,无情眼看这女子伸了手,颤巍巍的,欲将那顶凤冠戴至她头上,心中暗吃一惊,忙问:“你想做什么?”
“此生,我已无望再返人世!”
冤死的鬼魂终日徘徊在地府枉死城,既不能轮回转世,又不能返阳重生,女子唯一的希望便寄托在无情这缕尚未死透、才可借由阴阳镜返回阳间的游魂灵体之上!盼无情这一抹游魂能附上她在阳间的肉身!
“七七乃回魂日,请你,代我重返人间!代我风光出嫁!”
手一抖,凤冠落在了无情头上,紧紧箍住发髻,女子亲手为身穿红嫁衣的她戴上那顶冥火凤冠,含泪而笑,“你若能在回魂返阳的时限内,了了我此生遗愿,哪怕轮回的年轮半缺、折寿十载,我也愿借你一缕魂魄!”
“且慢!等一下!”
无情骇然一惊,来不及拒绝,眼前一花,那女子竟冲上前来,与她身形叠合交错在一起,胸前挂的那面“阴阳镜”突然光芒大炽,镜面发光,如烈日当空,照进这幽暗地府!
镜子凸起的阳面猝然裂开一条缝,射出一道金芒,打在持镜人的身上,金光闪过,两道交叠在一起的身影倏忽不见,但见一缕淡渺轻烟丝丝穿入镜面裂缝中。
被金芒吸入镜中的一刹那,无情听得耳畔有鬼哭狼嚎之声,却又似凛冽呼啸的风声,眼前走马观花般飞速掠过一些奇特景致,又听得有人在她耳边疾呼:
“找个男人,代我出嫁,代我……风光出嫁!”
代人出嫁?!
一缕游魂,还能在短短的时限内,帮个冤死的女子达成心愿?这女子为何生前不嫁?花容月貌,何愁找不到好人家?莫非……她刻意隐瞒了什么?
心中疑窦重重,却容不得她细细琢磨,眼前金芒已然消散,枉死城的青石街道、簇簇鬼火骤然消失不见!
景致变幻,触目所及是一堵爬满青苔的湿滑井壁。
一口古井。
井水平整无波,水面光洁明亮,如同一面镜子。
从古井中飘身出来,便是一条幽深的胡同。
夜阑人静,胡同里传出声声犬吠,一点灯火明暗不定地闪烁在巷子深处。
胡同里有户人家,髹以朱漆的宅门,森然紧闭,门外,石阶下,被人横置着一张凉席子,席子上用白布蒙盖着一具尸身,一个披了桃红薄纱、杏目微红的女子,扑在两扇紧闭的宅门上,用力敲打朱色门板。
“开门——快开门——”
“开门——再不开门,我便要砸烂了这扇门!”
……
“嘎吱”—声,朱门猝然被拉开一扇,门里头“哗啦”泼出一盆馊水,门外的桃衫少女闪得快,却也被泼湿了半幅裙摆。
“敲敲敲、叫叫叫——叫你个魂哪?”
门里冲出个凶悍婆娘,往地上砸了泼水的盆子,两手叉腰,挡在门前,目露凶光,瞪着敲门的桃衫儿少女。
“叫你家相公出来!”桃衫儿少女两片嘴皮子也刁蛮得狠,指着茶壶状叉腰的凶悍婆娘,呛了个声:“你家那个抛弃影儿妹妹,又勾搭上你这骗财,害得我家妹子枉死,你以为躲在门里整日不吱声,就没人上门来讨公道了?”
“哎哟喂!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敢来老娘这儿闹,你当你是谁?上不了台面、见不得人的脏东西,跟那个死人一样,里里外外都是个脏货!”
凶悍婆娘回呛了声儿,面泛讥讽冷笑,眼角斜挑着,很是瞧不起人。
“脏?”桃衫儿少女杏目圆睁,指尖儿气得发抖,直戳到对方鼻尖上,“再脏也比不过你们这对!男的来骗影妹妹真心,女的来讹诈钱财,连人家辛苦积攒的卖笑钱都骗了去,你、你你……”气得发抖,嗓子眼里酸涩,如噎了一把沙子,却火烧火燎地痛到心口。
“哟,同病相怜,哭个泪人儿样,又想迷哪个男人、偷哪家汉子?”凶悍婆娘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狐狸精!”脚尖猛力一踢,把砸在地上的脸盆子踢踹到石阶下,“哐啷哐啷”滚落到凉席子边,打在躺于席子上被白布蒙着的死人身上,婆娘撒泼似的骂咧,“脏货也来与人谈真心?我与你捅破窗户纸说句亮堂话——我家男人是花心鬼上身,夜夜往你们那里寻刺激,就是被那个狐狸精迷了魂,个死人痴心妄想,打主意打到老娘家男人身上,死了活该!”
“你、你……血口喷人!”
桃衫儿少女气得浑身发抖,眼也红了,冲上去就揪扯婆娘的头发,尖声道:“你家那个奸诈男人存心哄骗影妹妹,说什么会娶她,说什么身不由己、欠了自家婆娘买官的本钱,才休不了你、娶不得她,厚着脸皮骗人感情,又骗得影妹妹心甘情愿拿出所有积蓄给你,还以为帮你家奸夫还清买官钱债,就能娶她进门,哪知你们合谋着来骗财骗色,油水诈完了,躲着不见人!害得影妹妹三番五次来找,痴痴在门外等,等到夜里独自回来的途中,黑灯瞎火、一脚踩空落河,白白枉送了性命!”
“呸——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脏货还有真心?就那几个脏钱,谁稀罕了?要不是这狐狸精哭着求着送上门来,这点钱老娘还不放在眼里!死了还来个同伙的乱栽赃,死也活该!”
吵骂声越来越激烈,两个人扭打成了麻花状,双双从门外跌滚到门里,两扇半开的朱门砰一声被撞了开来,躲在门里的一个男人,终于按耐不住,跳着脚、猴蹦似的蹦出来,穿着读书人的衣服,却粗鲁地揪起桃衫少女往门外推,直推到石梯下,这男子满脸流里流气地指着人耍横,“滚!再不滚,本公子唤人打死你!”
“奸夫!我、我……”被推得滚跌下了石阶,桃衫儿少女鼻青脸肿、挣扎着站起,索性豁出去地大声叫骂:“我要告官!告你们谋财害命!”
“唏——你个丫头片子是不是活腻了?”
男子卷起袖管,大步冲上前来,抡起拳头就想施暴力揍人。
恰在此时,石阶下地面上,猝然旋过一阵风沙,“呼”的一下,嗖嗖寒风自下而上旋来,凉意袭人,男子冷不丁打个寒战,抡起的拳头停滞在半空中,他眼角突然瞄见搁置在地面的那张凉席上、裹盖着尸身的那块白布“呼”一下被风吹开,平躺在凉席上的死人,像是动了一下……
“呀、啊啊啊啊——”
男子突然大叫一声,抖手指着凉席上的死人,心腔一阵剧烈收缩,他两眼一翻白,“砰”的一声,直挺挺地倒地昏厥过去。
“有、有鬼啊——”
愣在门前的凶悍婆娘也突兀地惊呼出声,活见鬼似的,转身就逃,丢下活活被吓晕了的自家丈夫,独自逃进门里,砰然关上门,龟缩在门内,再不敢出来。
桃衫少女半晌没回过神来,迷茫地眨眨眼,愣在原地,直到被人拉了一下裙摆,她才转过身来,低头一看……她骇然看到原本平躺在凉席上的死人竟自个动了起来,不但能动了,还能睁开眼望着她,竟还缓缓坐了起来!
“影、影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