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之中包括一个鬼门关、一座奈何桥、六座曹官府、十座阎罗殿、十二座司官府、十八层地狱……
除此之外,还有一座枉死城!
那些因意外而白白送命的亡魂冤鬼,他们对自身的突然死亡耿耿于怀,对此生又无限留恋,因而结成了一种执念、一个不易打开的死结。枉死之魂不愿忘却今生,不愿遁入轮回,便成了十方孤魂野鬼,枉死城正是冥府之中无主孤魂的容纳地。
渡过黄泉路,闯入鬼门关,跨过奈何桥,经孟婆指明了方向,无情孤身进入了枉死城。
这是一座与人间毫无差异的城池,有街道、胡同、店铺、屋舍……
只是城中异常寂寥。
不见天日的冥府城池,自是一片幽暗,独见点点冥火在街头巷尾飘忽闪烁,青石街面上不见半个鬼影子,了无生机的一座死城,死气沉沉!
无情孤孤单单缓步走在静悄悄的街上,街旁一间间店铺,门户半掩,一盏盏微弱的灯光在门缝里摇曳不定,忽明忽暗。独自走着的她,突然听到背后有“人”悄声唤道:
“姑娘,您可来了!”
颈后寒毛一竖,无情霍地转身,背后依旧空荡荡的,略微垂下视线,才猛然发现自个脚下竟“长”出了一条影子!
投于脚下一块青石上的魅影诡异地扭动几下,从石面浮了出来,一个账房先生般手捧算盘、账簿的糟老头子已然站在了她面前,堆了满脸笑褶子冲人猛献殷勤:“姑娘是不是想在本城落个脚找个安身之所啊?”
敢情这位是客栈东家派来城门口兜客招揽生意的一个“托”!
无情抖抖空空的袖兜,笑了笑,“想啊,你这店可是供人白吃白喝白住的?若要收银子,我可住不起。”
“不收银子!”糟老头递上一支秃笔,阴阴发笑,“姑娘只须持笔在小老儿的帐簿上签个名,典当了姑娘三世修的福分、财源,本店薄利,一日供您半张床位一个鲜果。”
民间供奉一个牌位也得三牲五果,典当了三世福分财源只换得半张床一个果子,敢情地府里也有坑人的黑店,这账房先生由人变做鬼之后,当真是黑心鬼一只,宰客宰得更凶了!
无情持笔往糟老头脑门子上画了朵花,冲人眨巴的眸子里忽闪着一分促狭,“小女子福浅命薄,情债劫数倒是一环儿套着一环儿,十根手指上,姻缘红线牵了十二根,悉数典当了,只怕您这一大把岁数消受不起哪!”
糟老头眼珠儿脱窗,瞪着这笑微微地摇晃手指上根根红线的小女子,活似小鬼见了大鬼,脖子也得仰上去一截,那叫一个崇拜!“姑娘艳福不浅,羡煞小老儿!”
无情一脸苦笑,“我与您打听件事,四、五十天前,这城里头可曾来过一个柳姓公子的冤魂?”
若能找到与她只有“一晚恩”的柳家前夫,或许不用借魂,就能解了牵人离魂的红线,令她返回人间……
“柳、柳……”
想了想,糟老头把帐簿摊到她眼皮底下,满目算计,“问路寻人也得给个酬劳,请姑娘签上名儿,典当您的三世福分、三世姻缘、三世财路、三世寿命……”
“打住!”
无情奋笔疾书,在这只黑心鬼账簿上写了几个碗大的字,“小女子今日典当三世烦恼、三世劫数、三世难坎、三世红颜祸……”正要落款签下大名,糟老头急赤白脸地夺回笔来收起账簿,啐一口:“你丫个抠门!”身子一晃,清晰的身躯轮廓淡化为一缕轻烟,急巴巴往街旁深巷里一飘,躲得不见了影。
无情追入穷巷,忽听巷尾阴暗角落里有“人”嘻嘻发笑,如同耗子啃砖般时断时续的怪笑挠得人心里发毛。
行至巷尾,她看到拐角处一扇半开的门,门上吊了只铜盆,盆中一簇幽绿磷火,妖异的火光舞动出一个“酒”字,门里荡出阵阵酒香,石巷深处竟是一间酒肆。
往门里看,喝!卖酒人家果有一份豪爽气魄,竟在自家铺子里摆了数十个大缸,没有桌子板凳,店家只从阳间用那五鬼搬运法偷得满满一大缸烈酒,今儿来的两只酒鬼整个身子都泡在酒缸里,让店家往缸底添火煮沸了酒贪婪地吸食酒气。
青梅煮酒是论英雄,这两只酒鬼却把自个连着酒水一道儿煮个半熟了,争相卖狂,一个说三国时的诸葛村夫给他家耕过一亩三分田,一个又道越国那个叫西施的浣纱女曾给他搓背洗过脚板,只差没厚了脸皮说自个就是玄德或夫差了。
无情在门外瞅了一阵,施施然走进门来,冲缸里泡得半生不熟的两只酒鬼敛衽施礼道:“小女子初来乍到,想在此地找一个熟人,却又摸不清门道,看二位这神气,显然是‘牛气’冲天的高人,必定知道四、五十日前,这城里曾来过一个柳姓公子的冤魂吧?”
好大一顶高帽当头罩落,两只酒鬼一乐呵,爽快地点了头,一个指东,一个指西,四只鬼眼眯成了一条条细缝,泛绿的目光在眼缝里闪闪烁烁。
无情不往东瞄也不往西看,只瞅着两张虚笑的鬼脸、以及店东家满脸警惕的神色,倒也瞧出几分端倪——鬼话本就不可信,枉死的冤鬼心中更是充满了对他人的猜忌,处处提防、处处小心,十句话,十一句是假,问也白问!
她摇了摇头,转个身往门外走,刚到门口,飒然一阵阴风迎面拂来,一缕纤细的魅影悄然出现在胡同拐角处。
“好漂亮的凤冠!”
幽幽然一声轻叹,如烟丝绕在耳边。
无情讶然转眸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绮罗裙裳的少女幽魂,体态轻盈,袅袅娜娜,从胡同拐角处飘身出来,
在无情面前站定,少女目不转睛、死死盯着她手中捧的凤冠,突兀地说:“我等你很久了……”
“等我?”
她不认得这女子,看对方一直盯着她手中凤冠,也分不清“等了很久”这话指的是等她这个人,还是等这顶凤冠等了很久?
“不错!”
女子却点了头,目光一掠,打量着身穿猩红嫁衣、手捧凤冠、胸前还挂了面镜子的无情。
“好漂亮的新娘子!”看到那面“阴阳镜”,女子了然于心地笑了,“身边只缺了个新郎!”
“新郎?”无情心头一动,急问:“你知道四、五十日前……”
“一个柳姓公子可曾来过?”女子心知她要问什么,“我看你从城外走进来,问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看来这女子隐身暗处,已经观察她有好一会儿了,“那你知不知道……”
“一个人若有心想躲你,你怎么找他,也是找不到的!何况……”女子摇摇头,笃定地说:“我在枉死城城门口徘徊了数十日,从未见过一个柳姓公子来过这里,你要找的人,压根不在城中!”
“不在这里?那、那他会去哪里?”无情如被人兜头淋了瓢冷水,心头一凉。
“或是游荡无踪、或已遁入轮回道——转世投胎去了!”女子的话,彻底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你想找他,只怕也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你慢慢去找!”
“我是没有多余的时间了,他能等,我却不能!”茫茫地狱,找不到柳家前夫,又不晓得怎么开启“阴阳镜”穿越阴阳两界,即便是穿越回了阳间,手指上十二缕执念所牵的红线未解,若不采纳借魂七缕的方法,再由孟婆相助,也不能令她魂返自个儿的躯壳内!
不得不放弃寻求捷径的想法,无情认清了一点——自己目前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请问,这城中可有……”
“可有借魂给你的人?”女子又是一语道破她来城中的另一个目的,“看你带了‘阴阳镜’来枉死城中寻人,我便知你是孟婆遣来借魂的!”
“……是。”无情愣了一愣,反倒说不出话了。
女子目光一转,又死死地盯着她手中捧的那顶凤冠,“这凤冠儿真漂亮啊!”
无情心头一动,笑着将凤冠递到她面前,“你想要?我可以将它送给你,只要……”
“只要借你一缕魂儿?”
这女子极是邪门,像是会“猜心术”,每每都能猜透她的心思!
半句话噎在喉咙里,无情瞪了她好久,倒也不客气了,索性开门见山直着问:“能借我七缕魂吗?”
“不能!”女子断然道,“这枉死城里,都是留恋人世不舍得放弃今生的冤魂,没有人会笨到把七魂六魄全抛出去,那就再无转世生还的希望了!”
“……你只能借我一缕魂?”无情可算明白了:自个儿算是捞了份苦差事,借魂七缕,敢情还得分七次问七个“人”借?!
“借不借,我还没答应呢!”看她着急,女子话里偏又卖起了关,“这顶凤冠儿是漂亮,我要的却不是它!”
“那你想要什么?”无情茫然了。
“想要……一个男人!”女子这话,让无情呛咳了一声,“你想要个男人?!”那干吗还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