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少夫人”三字,无情暗自苦笑,被人推到凰夫人面前,却又惊讶于凰公子此时的模样,他被自个亲娘搂进怀里,总算安静下来,眼神也不再古怪吓人,似乎疯病只是阵发性,此刻脸色已慢慢恢复正常,从娘亲怀里轻轻挣脱后,抬头看自个“新娘子”时,又一派的温柔体贴,柔声道:“纤纤,跟我回房。”
恍惚间,郊外水塘边那个秀丽出尘、花心尔雅的公子哥儿,又翩翩而来,站到无情面前,再次牵住她的手,笑睨她时,眉眼花心多情的韵致流溢。
“来,跟我来!”
带了几分恍惚,无情被他牵住手,双双走出这片院落。
凰夫人在旁默默看着,见二人就这么晾下她,径直离开,也不劝阻,心中像是在琢磨着什么,原地站了片刻,才招手唤得书童上前来,在人耳边小声交代了些事,叮咛一番,便独自走出这片院落。
凰家仆役丫鬟们,在院子里简单收拾了一下,也几匆匆逃离这片院落,像是禁地不可滞留,连倾塌的西厢房,也从不去修缮,保持了原貌在那里。这片院落,无人时,更加冷清寂寥。空荡荡的院落里,一只乌鸦落到围墙边一株树梢,呱呱悲啼几声,忽被墙里那扇柴门上掠过的黑影惊扰,倏地拍翅而起,“呱呱”悲啼着飞远。
院子里,再无声响,亦无半个人影,后院角落里深锁的那道柴门,紧闭,一片枯叶悠悠飘落在台阶上……
临近午时。
与那片院落的萧条冷清截然相反,凰家公子所居住的栖凤院,东厢房内——
“柳纤纤”坐于栉妆台前,持着梳子正在梳发,两眼却望着投影在镜子里的另一道身影。
凰公子坐在一旁,清点丫鬟送来的胭脂水粉和各色裙裳,让丫鬟把胭脂水粉全摆到栉妆台前,又挑拣了几款样式别致花俏的裙裳,双手一遍遍抚摩柔和光滑的丝绸面料,拎起裙子,踱步至窗前,开了窗,抖了抖手中拎的裙裳,迎着风,看裙摆飘逸在风中,心里似是乐呵着,不知不觉的,竟笑出了声。
“纤纤,这裙子好看不?”
转身走到栉妆台前,凰公子弯下腰,俯身在梳发的人儿旁边,冲人家耳朵里呵一口热气。
“……好、好看。”
耳朵一痒,梳子插停在头发上,无情看这位公子哥儿像捡了宝贝在手里,对那件群裳爱不释手,心里暗道: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癖好果真与众不同,倒也离不开“花心”二字!
花心公子分明喜欢胭脂红妆,为何……偏偏的,娶了个假红装进门来?
“快、快打扮起来!”
各色精美的珠簪子、胭脂水粉、绮罗裙裳,统统被他精挑细选了,捡出他自个喜爱的样式,统统摆到栉妆台上,催着“柳纤纤”打扮起来给他瞧瞧。
“这、这些都要我打点到自个儿身上?”
无情犯难,暗笑这公子哥儿平日里闲得就只知如此消磨时光?难怪流连风月场,真是只懂“情调”二字!
“来嘛,我想瞧瞧——纤纤你是如何打扮自己的?”
凰公子像是对草倌儿如何反串红装很感兴趣,拽了人的衣袖连连摇晃,眼里透出几分急切,催着“柳纤纤”当面打扮给他看。
“……好。”
拗不过自家“夫君”撒娇似的央求,无情记着自个儿眼下须扮演的身份,戏子着妆,如何难得倒她?
春山眉如黛,眉眼桃腮,点绛唇、贴花黄……
真个打扮起来,戏子容颜更是万分精致!
脸妆妥当了,再来,便是绾青丝,盘云髻……
“纤纤,你梳发的模样真好看!”
看到镜子里映着“夫君”那一脸璀璨的笑容,眼神里竟透出万分羡慕憧憬之色,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她,无情不禁闪了神,手一偏,“哎哟!”一声痛呼,梳子上已扯下了几根头发。
一只手悄悄移过来,落在她的发上,揉揉被梳子硬生生扯痛了的头皮,而后她手中的木梳被人接了去,轻轻地梳着她的发。
她仍看着镜子,看到“夫君”站在身后,掬起她那一头如云黑发,轻柔地梳理,梳子在他手里轻得像风,拂过发丝,带来清凉舒爽的感觉,她舒服地眯了眼。
他梳拢她的发,捡起栉妆台上一根火红的绸带往发上系了个双心结,没有繁琐的高髻发式,只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束,他再掬起那一束长发,放在唇上,贴吻如丝般清凉柔滑的发丝,贪婪地汲取发上的幽香。
“纤纤,你看我梳得可好?”
“……好、甚好!”
无情神思有些恍惚,灵魂的记忆里,模糊地掠过个影子,仿佛曾经有个人那样帮她绾发……那人,是谁?
莫非……
是无情自个嫁的那个柳家夫婿……柳元培?
“娘子!”
耳边一声唤,恍惚的神思猝然觉醒,无情抬眼,却看得凰公子的笑脸,他持起她的手,五指交握,在她耳边轻轻道:“我昨夜做了个梦……”
“……”这公子哥儿又想与人玩什么?勾人情调?无情半掩了眼帘,视线低低的,落在被他扣指紧握的手上。
“我梦见了……”凰公子足到她身边,微闭了眼,梦呓似的,欲言又止。
“嗯?”
“柳纤纤”眯着眼,象兔儿那样乖巧的、靠在他身边,聆听。
似乎是气氛太好,他往那只柔嫩泛红的耳朵里徐徐呵气,呢喃着,终是说了:“梦里,我牵着你的手去拜了堂入得洞房,掀了你的红盖头……”
顿了顿,他犹疑似的,看了看被他牵住的那只手,五指一拢,猛地抓紧,在那只白皙手背上抓出红红的手指印,在“柳纤纤”被痛感刺激,霍地睁眼看他时,他终是脱口而出:
“掀了红盖头,我看到的新娘子,却是你家果儿哥哥!”
无情猛地坐直身子,睁着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又是吃惊又是着急地问:“你也梦到我家果儿哥哥了?那、那果儿哥哥托梦与你讲了些啥?”
“……”
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精致着妆的脸,凰公子觉察不出丝毫异样,抬起与“柳纤纤”紧紧交握住的那只手,他隐隐听得一阵失速的心跳,被那双大大的眼眸凝望住,他竟有些紧张,屏了呼吸,正欲说出那个承诺,猝然,笃笃一阵敲门声打破了一室旖旎。
他拧紧眉端,不知门外是哪个莽撞之徒,来得真不是时候!
“你在此间等我,我这就去打发了门外的闲人!”起身,蹬蹬蹬到外屋,一开门,看清门外站着的人,原本皱起的眉毛忽又往上一挑,凰公子微讶:“怎么又是你?”
来的还是那书童,学着方才凰夫人的样儿,书童见公子迎出来,也附耳过去,小声往公子耳内送了句话儿,道:“夫人叮咛的……”
“知道了!”凰公子此刻脸色很是平静,没有一丝发病的预兆,点了头,跨出门槛、带上房门时,给留在房里的人交代了声:
“纤纤,我出去一会儿,你在房里坐着,晚些我就回来!”
“嗳!”
无情目送他走出门去,看着他把门带上后从外面反锁了起来,直到门外的脚步声去远了,她才微微松了口气,很是疲乏的从栉妆台挪步至床前,和衣躺下后,脑子里走马观灯似的,自打进入这凰家老宅子后,仅一个昼夜所经历的事,就让人觉着这老宅子里藏了段故事,迷雾一般,摸不着头绪。
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的,竟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