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犯病?!
无情听得一愣,这才想起凰夫人早上见她时第一句说的就是:“凰儿有病在身,不便长途奔波,更不便入京!”
“昨儿晚上没能与我儿圆房,今儿晚上,洞房里头你也得乖觉着点,由着我儿的性子,我儿有病在身,你多让让他,洞房里随他高兴怎么着就怎么着,侍侯得人舒坦,本就是草倌儿的本分,记住了么?”
……
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耐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无情一脚迈出房门,追着凰夫人奔离的那个方向去。
这一去,竟又折回到昨夜游魂时到过的那片院落,院落隔了废园的那道柴门依旧锁着,院落里围了好些人,凰夫人在人群最前方,正伸手往屋顶上指,嘴里叫喊着:“快、快把我儿扶下来!”
经夫人一提醒,众仆役这才慌忙去搬了长梯子架在墙上。
无情进了院落顺着凰夫人手指的方向,翘首一看,喝!凰家大公子大清早的怎么蹿到屋顶上去了?
“公、公、公子!您、您快下来,上面危险!”
丫鬟书童们吓白了脸。
这片院落久已无人居住,西侧厢房塌了一面墙,已摇摇欲倒,万一自家公子纳亲头一天就出了意外,一命呜呼,刚办完喜事,他们不得去张罗葬礼?
一拨人在底下团团转,急得直冒冷汗,凰公子却视若无睹,居然还在屋脊上踱来踱去,负手望着这片院落深处柴门隔于里头的废园那边,口中吟哦:“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底下那班人全仰着脖子,看自家公子危危地站在屋脊上,一颗心全吊到了嗓子眼。
他这厢夏日吟梨花,指日为月,凰夫人那厢又泼辣地吆喝开了:
“还愣着做什么,快上去个人,小心着点去把公子扶下来!”
“别来管我!”说这人发疯么,偏偏还耳聪目明,见自个儿娘亲遣了家丁往墙上架梯子,他居然还眯了眼,跟亲娘似的阴阴发笑道:“你今儿别来管我!再管……信不信我休了新娘子!”
啥?成亲头一天,好歹这回刚过门的新人昨儿晚上没死翘翘的摆平在棺材里台出凰家,这人都还在,自家公子就要休弃“新娘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凰夫人一使眼色,一拨家丁心领神会,飞也似地跑到临院,又手忙脚乱地扛来几把长梯,靠到墙上,打四面八方的攀梯子去救人下来。
还没等家丁一个个的爬着梯子上去救人,凰公子又发话了:“谁都不许上来!再往前靠,我、我……跳给你们看!”说着就走到屋脊边沿,作势要往下跳。
“凰儿啊,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跟为娘好好说!别伤着自己!”凰夫人脸色也微微发白,在下面揪着心的看着,耐着性子地劝着、劝着,眼里头竟闪了泪光,哽咽起来,“你快站好咯,小心着点,别真个摔下来,为娘我下半辈子,就全指望着你了!你、你可不能这么狠心对为娘……”
“娘……”凰公子见亲娘真个快被自个逼急逼哭,心又软了一下,缓缓蹲坐在屋脊上,盯着自个娘亲,口中颤颤的,犹如神经质一般,喃喃道:“昨晚……雪姨真的有来……有来找孩儿……”
“胡说!”一声喝,硬生生又压了下去,凰夫人约莫是顾忌着亲儿子做出极端的事,她缓和了声音,柔声劝:“那个人早就死了,不会再出现了,凰儿乖,快下来!为娘刚买了几件新衣,你来试穿……”
“是裙子吗?”凰公子眼睛一亮,拍手喜道,“还有胭脂水粉吗?”
“有、有!”凰夫人见这一招起了效果,忙不迭点头,“你喜欢的,为娘都买了,快下来,为娘亲自帮你打扮!”
裙子?!
胭脂水粉?!
无情在院落一角远远的瞧着,只觉这娘儿俩不是老的疯了就是小的犯了失心疯,哪有这么大个人了,还学小孩子闹别扭似的,赤脚蹿到屋顶上瞎闹胡闹的?更不会有个当娘亲的为哄个成年了的儿子听话,拿女人喜爱的胭脂水粉、绮罗裙裳去哄的!
无情在旁看着,心里的古怪劲儿就甭提了,只有把这二人当成犯了疯病,才能稍稍稳定心绪,冷眼旁观,却发觉这性子忽阴忽晴的娘儿俩,温柔微笑着迷惑人的表象下,是暗流激涌,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总在提及“雪姨”这个人名时,会有些怪异的神色举动。
“不!”凰公子往底下看了看,坐在高处,一眼就望见躲在一角的无情,他伸了手,直直地指住了无情,张口道:“我要纤纤来扶我!我要纤纤来打扮!”
“好、好!全依你!”当娘的,如同哄着一个犯了小性子的自家闺女,轻柔地哄劝了一声,转过身来面朝无情时,这脸色就变了,像是憋着气无处发泄,脸色憋得铁青,怒瞪了无情一眼,咬着牙道:“你是聋了还是瞎了?没听见公子的吩咐么?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扶公子下来!”
这口吻态度,诚然是把人当个草倌儿使唤的。
无情心中一个转念,当真上前来,占着梯子的家丁立刻如卸重负,躲闪着让到一边,她则走到梯子前,仰头往高高的屋脊上看了一眼,拎起裙摆系在腰上,怕鞋底打滑索性把鞋子也脱了,抓着梯子一步步往上攀爬。
家丁们像是预料到什么,蒙住眼不敢去看,其中一个拔腿就往院外跑,一路杀猪似地惨叫:“不得了啦!公子又要作弄人了!快、快搬软垫子来!”
惨叫声惊荡在老宅子上空,打破了宁静的清晨。
凰家上上下下顿时乱作一团,一个个跌跌冲冲的,抱了棉被、软垫子,心急火燎地冲向院落,急着给人往地上铺软垫子,抢做防护措施。
等凰家所有家丁、丫鬟一干人等呼啦一下涌到院子里,抬头一看,皆倒抽一口凉气。
自家公子和昨儿晚上刚迎进门的新人,全都蹿到了屋顶上,各占一边,凰公子坐在屋脊边沿动也不动,眼里头竟还饶有兴味地瞄着攀爬上来的“柳纤纤”,看人家猫着腰,两手撑着瓦砾,小心翼翼,一步一停顿的,往他这边靠过来。
“公子……”
无情小心翼翼地挪移脚步,渐渐靠过去,把手伸向危危坐在屋脊边沿的凰公子,轻声道:“来,牵住我的手,我扶你慢慢走下去!”
凰公子看着伸过来的手,看了好一会儿,无情弯着腰半蹲在屋脊上,双手伸得都快酸到垂下去时,才见凰公子动了一下,一面把手搭上来,一面幽幽地吟道。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喀嚓——
无情心头惊荡了一下,脚下的瓦踩碎了半片,提心吊胆的看着凰公子搭了手过来,缓缓站起了身,她用力牵住他的手,扶了膀臂,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往下走,到梯子边,先扶凰公子稳妥地登落梯子。
凰公子蹬着长梯回到地面,几个丫鬟忙去扶,凰夫人疾步冲上来,张开双臂,一把圈搂住亲儿子,口中连连道:“乖儿,莫要再吓为娘了,快、快回房里歇着!”
这时,无情也正顺着长梯往下走。
“快!快去扶好你们的少夫人!当心别让他摔着!”
凰夫人一句吩咐,家丁们匆忙上前,众星拱月似的将“柳纤纤”扶到这娘儿俩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