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认得本夫人么？”女子发髻高盘，迈着端正的步态走来，雪色长裙、衣袂飘然，如画中人的面容，偏偏气质神韵不似画中人清妍出尘，强作的端庄雅致，也难掩饰双眸一笑一弯时，流出的几分巧诈阴柔！
“夫、夫人……”
无情自是识得她的，昨日那间诡异店铺里藏身在幔帐后的女子、昨夜游魂时所见的那个拎着灯笼入院擦拭铜镜的女子……就是这个女子！虽在第一眼认出了这女子，却在看到她端正了的步态、弯笑的眼眸里隐藏了的算计时，无情慧黠的转了个念头，怯怯然低下头去，喃喃地反问：“不知夫人是……”
“傻瓜！”凰公子笑着站起，牵住“柳纤纤”的手，为自家新过门的“娘子”引见，“这是我娘亲，快叫婆婆！”
“婆婆！”
正是那位凰夫人！
凰夫人目光在这二人牵着的双手上打了个转，放缓了语气，竟也应了声：“嗳！”她笑微微的，很是体贴般的道：“瞧这新过门的小媳妇，模样儿挺乖巧！婆婆我今日破例亲自下厨为你们小俩口准备了几样早点，你们可有口福喽！”自家儿子分明娶了个男儿身的草倌儿，她分明是知道的，竟面不改色的接纳，也不嫌弃！
“谢婆婆！”
“柳纤纤”受宠若惊。
“快过来坐吧！”
凰夫人款步至桌前，坐于主位后，拍拍身旁那张椅子，示意新媳妇坐到她身边来。
“快给咱们娘亲奉茶！”
凰公子体贴的提点“新娘”，笑微微牵着“柳纤纤”走过去，一同奉了茶，给长辈行了礼，这才依次入座。
无情由着娘儿俩安排，这会儿气氛和谐着，到也觉得这娘儿俩笑微微的模样却是相似，连这份温和体贴的举止都很有传承精神，就是……太过客套，不太真实！
无情一落座，凰夫人一眼就望准了她这位新媳妇，笑微微的，一改阴柔嬉笑，语声竟多了几分娴雅温和：“凰儿整日里念叨，纤纤美人，可算如了他的愿，进了凰家的门，与凰儿站在一起，果真是珠联璧合，一对璧人！”
“婆、婆婆……”
“柳纤纤”性子本就弱，这会儿受宠若惊的，又多了几分羞怩，低低垂了颈项，愣是没正眼对上凰夫人盯来的目光。
“听说昨儿夜里，你还未与凰儿圆房？”
“圆房”二字入耳，“柳纤纤”猛地抬了头，直直看向凰夫人时，对方却把目光转向了一旁静坐的人，口中念叨：“凰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成亲前，哪能把人晾在荒郊野外，独处了整整三日，饥寒交迫，身子哪还能撑得住，洞房里就给晕死过去……”
“娘！”娘亲责怪个没完，凰公子倒也急忙认了错，“是孩儿的错，孩儿自罚一杯！”举了杯盏斟满酒，仰了脖子，一口闷，酒气冲上来，秀气的脸上烧红一片，像是憋了火气似的，却愣是发不出来，只重重搁下了酒盏。
“昨儿夜里，你可有好生照顾着新娘子？”新娘子昏睡一晚，圆房这事儿，打了水漂，凰夫人坐在一旁，心切切念叨的，还是这事儿，“好生照顾了，今儿晚上也好与你……”
“娘！”酒盏隔在桌上，凰公子一只手却紧握着空了的杯盏，他霍地抬头，直直地看着凰夫人，只说了一句：“昨夜里，雪姨来找孩儿了！”
一听“雪姨”，惊了席间两个人，无情是心头暗惊，凰夫人则是脸色丕变。
“什么？！”
“雪姨昨晚来找过我……”凰公子看着自个亲娘脸色大变，眼神也是闪烁了一下，又接道：“水符有告诉我……她来过……”
“胡说！”凰夫人霍地站起，两手扶着桌子，身子微微发颤，片刻后，她又缓缓坐下，竭力恢复平静，唇边勉强挤了丝笑纹，“夜里做梦罢了，一个已死之人……”顿了顿，眼角余光微微瞄到“柳纤纤”，似有顾虑，转了话题：“瞧瞧，只顾着闲聊，都把新媳妇给晾边上了，来、来！还愣着做什么，拿筷子，快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无情看看桌面，上面有香软的千层糕，甜甜的芙蓉馒头，酥脆的芝麻饼。
进房来布置的丫鬟，摆这几碟糕点时，口中念道：“芝麻开花节节高！”
这几样糕点摆在凰夫人和凰老爷那张一直空着的座位前。
丫鬟又往桌上搁了两碟花生米，两碗桂圆核桃香米粥，两盘拼成藤枝绿叶状的油炸酥条与绿豆糕，并大声念道：“祝公子与新娘子早生贵子！开枝散叶！百年好合！”
这几样早点自然是摆在凰公子与“柳纤纤”面前的。
丫鬟口念“早生贵子、开枝散叶”时，“柳纤纤”呛咳了一声，耳朵都有些涨红。
丫鬟把最后一碗早点搁在了凰家新过门的“新娘子”手边。
无情掀开碗盖一看，碗里头盛满黏糊糊、黑漆漆的东西，闻着还有一股子怪味儿。
“这、这是？”
她犹疑着，不敢确定这一碗东西能不能吃。
坐在她身边的凰夫人往碗里头一瞧，笑道：“纤纤啊，这可是婆婆我从娘家学得的独门秘方，给你补补身子，明年准能抱个大胖小子！来来来！”她递了支汤匙给新过门的“媳妇”，催道：“快！赶紧趁热把它喝完！”
抱个大胖小子？！
这人说的是疯话还是傻话？
两个男人成亲圆房……这、这这……能生得出小孩……
才怪！
无情心里诧异，脸上却依旧如纤纤般的怯懦乖巧，唯唯诺诺着，依言往碗里舀了一匙品尝……
啧，苦苦的，满口的药草味。
凰夫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新媳妇”，关切地问：“怎样？好吃吧？”
无情勉强挤出笑容，答：“好……好吃！”
凰夫人满意地一笑：“好吃就多吃些！往后，我让厨子每日给你炖上一碗，补好了身子，就早点让我抱上孙子，让凰家有个盼头！知道么？”
无情眼里隐了分莫名的惊骇，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一个劲地充愣傻笑，再看看对座的人儿，情形也与这边差不多——
一个模样标致的丫鬟，服侍着这位公子哥儿，正亲自持匙往他嘴里塞桂圆，又指着一碟花生，在他耳边轻轻道一句。
凰公子飞快地看了“新娘子”一眼，又低下头去，整张脸几乎埋到碗里，偶尔又抬起头来，眼神古怪地瞪了“柳纤纤”一眼。
无情笑笑，虽不说话，心中却抱着一个想法，埋头快快地吃，大口大口地吞咽，都想尽快吃完也好脱身。
凰夫人自个儿极少动筷子，眼睛笑弯弯的，看看“新媳妇”，再看看自个儿子，唇边一抹古怪的笑。
吃饭时，三人都不说话了，一丝微妙而怪异的气氛，蔓延在席间。
无情几次呛咳，终于把丫鬟递来的滋补药膳吞进肚，终于搁下了碗筷。
一顿早餐就在这暗昧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凰公子粘了块香帕绕在食指上，轻轻擦拭嘴角，“柳纤纤”则抹一抹嘴，站了起来，冲凰夫人欠个身，“婆婆……”
不等她说完，凰夫人笑微微的，道了句：“吃饱了？”
“饱、饱了！”无情忙不迭点头，只想从这怪异的气氛里早早脱身，“婆婆若无事交代，我就先回房……”
“慢！”凰夫人依旧笑微微的，起身牵住“新媳妇”的手，往内宅走，一面走一面道：“凰儿，你先出去吧，为娘我好久没与人谈心了，今日你这媳妇可得好好陪陪为娘！”
“是！孩儿告退。”凰公子当真说走就走，两脚迈出此间门槛时，他略微回头看了看被自个娘亲往内宅里间拉的“柳纤纤”，眼神依旧是古怪的很，欲言又止的，终是出了门，绕过曲廊、穿出圆月门，回他那片院落去了。
“婆、婆婆……”无情心里头发虚，又被个凰家的人拉扯着往里屋走时，她犹疑地问：“婆婆有什么话要交代纤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