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柴门里头,无情抬眼一看,她惊呆了!
凰家古宅深处,居然有这么一座凄凉、荒芜的废园!
一眼望去,这座园子内杂草丛生,围墙上爬满藤蔓,石阶上长着厚厚的青苔,曲廊内积累灰尘,廊柱红漆剥落,清晰可见一道道裂痕。几间屋子年久失修,屋瓦缺损,断垣残壁,满目疮痍。
月,悄悄躲进了浓厚的云层里,院落内变得一片漆黑,看不清的阴暗角落,似乎潜伏着什么东西。
风吹树叶,枝叶沙沙晃动,落在地上的树影、屋影憧憧,形态诡异,似阴曹地府冒出的鬼魅,蠢蠢欲动!
整座废园阴森森的,无情飘飘然,一步步飘进院落。
杂草内猝然传出细微的响动,一条又腻又滑的蛇悄然从旁边滑过,无情竟被这无足之虫吓到,迅速穿过院落,飘上曲廊。
西厢的墙体塌下一半,残余的半面墙也摇摇欲倒。她绕过西厢,来到对面的东厢。
风,“吱呀”吹开虚掩的房门。
屋子里很黑,积满灰尘,门后结着一张蛛网,模糊可见门侧落了一只男人的布鞋,几件衣衫凌乱地散落在地上,还有几只掷碎的酒坛子。
她没有进屋,绕过房门,直奔南面的正房。
正房房门已歪斜,她只带着夜风轻轻一吹,两扇房门砰地倒了下去,激起遍地灰尘,待灰尘消散,她飘入房内。
屋子里黑乎乎、静悄悄的,沉闷中,竟能听到老鼠蹿溜着啃食残烛的声音,屋内没有半个人影,无情却隐约感觉到这屋子里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一缕飘荡着的无形魂魄、竟也能被什么东西于暗处紧盯窥探,这种奇异的感觉,令她不寒而栗!
借着透窗而入的微弱月光,无情打量这间屋子。
屋子中间仍是一张八仙桌、四张圆凳,左侧墙边置有琴案,却没有琴摆在上面,旁边有书架,她上前翻看。
十来卷书册,内容全是些极尽煽情的花心房事,看来此间主人颇具风情!
右侧墙边蹲着好大一只招财蛙!
纯金打铸的蛙身镶满明珠、宝石,蛙眼是两枚硕大的翡翠,极尽奢侈!但摆在这遍布灰尘的废屋里头,却显得极不相称!与柴门外所见的那座院子厢房内雅致精巧的绣花棚相比,这招财蛙是市侩庸俗了些!
无情终于转到了正墙,墙上果然也挂了一幅画,画中有一面描绘戏水鸳鸯的屏风,一件彩锦宫装挂在屏风一端,半透明的纱质屏风后露出半截浴桶,雾气缭绕的浴桶中一名女子正在沐浴,香肩裸露,云发披散,微偏着半张脸,狐般笑眯的妙目中,盈盈秋波睇来,从骨子里透出几分狐媚!
好一幕兰汤浴艳,当真能勾得一些男子心痒难耐!
奇怪的是,这近乎完美的画面上偏偏落下了一道长长的划痕,像是被人怀着极大的怨恨以利刃划开的,这道划痕恰恰分割了画面中女子那白皙纤嫩的颈部!
画卷积尘泛黄,还缺失一角,缺的正是题词落款的一角,定是被人撕掉了。
无情猜不出这画中隐藏着怎样一个故事,看完这幅画,她只觉画中女子狐媚弯笑的眼眸,竟似凰夫人!
飘曳曳的,离了正墙,吹开布帘入了内宅。
内宅空荡荡的,原有的摆设、物品定是被移走了,地面散落着许多婴儿的衣物,每一件都被剪刀剪过。这屋子里似乎残留着一股怨念,连空气都是凝固的,待久了会让人窒息。
她匆匆退出内宅,折返外屋。
月光投窗的影子晃动了一下,外屋忽然旋过一阵阴寒的风,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隐约感觉这屋子里好象有了一些变化!
转回到正墙再看墙上的画,这一看,她骇然看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画面上瞬间多了一个字,一个以血写下的“恨”字,字迹下方还不断滴落血珠,血淋淋的“恨”,令人胆战心惊!
无情飞快地看向门外——没有人!
走廊上静悄悄的,除了她这缕幽魂,没有人来过这间屋子,但,画卷上怎会多出这一个字?
她再仔细看这幅画,猝然看到一道阴影出现在画卷上端,并慢慢拉长,慢慢往画卷下方移动——是一个人的影子!
屋子里显然已多了一个人!
但月光不是从那人身后照过来的,那人的身影怎会落在画卷上?
若是有形体在,无情的手心此刻铁定已冒了汗,听不到那人的脚步声,她看了看阴影落下的那一个点,悬空离地三尺的双足猛地一旋,飘身,风驰电掣般扑向屋顶横梁!
飘曳的幽魂,此刻全力一扑,即使是武林顶尖的高手,只怕也躲避不及!
出乎意料的是,她这一扑居然落了个空,横梁上没有人,堆积得厚厚的灰尘上也没有半枚脚印!
飘在屋梁上居高临下,屋内所有的事物尽收眼底,令她吃惊的是,屋子里除了她根本没有第二个人,但那幅画上的阴影仍在移动!
难道是那幅画有古怪?
魅影一闪,她已站在画前,伸手虚空摸一摸这幅画,薄薄的纸张背后是平整的墙面,没有设置任何暗匣!
她轻轻触碰一下画上不断滴血的“恨”字,指尖穿透了一下,却没有沾上一丝血渍!
画上的阴影缓缓往下落,逐渐清晰,是一个穿着裙子的女子身影!
这时,房梁上有了细微的响动,喀咝、喀咝,灰尘扑簌簌地往下落。
令人屏息的沉闷中,面墙飘立的无情霍然转身,抬头一看……这一看,她陡然一惊!
纵然有天大的胆子的人,此刻怕是也已惊骇欲绝——
无情看到一个人,一个悬在房梁下的死人!
裹着素袜的双足荡在半空,悬梁自缢的女子长发披散,盖在脸上,身穿雪色素衣,正是柴门外那座院落屋中欲化入雪景的女子模样!
素衣美人,耳戴明珠,足裹素袜,站在蒙蒙飞雪中,清妍纤弱,容颜却有些模糊,似被飘飞的雪花所遮掩……
此时此刻,竟诡异地出现在这个废园秘屋里,悬颈荡于梁下,披头盖脸的长发,午夜惊魂的一幕!
方才,无情看遍了整间屋子,分明没有这悬在梁上的死人,她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令她更觉恐怖的是,女子衣袖外的手与衣领上裸露的肩,皆已腐化成森森白骨,披散的长发内掩藏的赫然是一颗骷髅头!
这女子想必已死了很久,肉身腐烂,余下的只是一具骸骨!
她怔怔地看着这死人,脑海里只浮现两个字——尸妖!
她想逃离这间诡异的屋子,偏偏一缕魂魄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拖住了,动弹不得!
一股阴寒的风从屋子底下冒出来,原本裹住骸骨的一袭素色雪衣,被风一吹,一片一片凋落下来,像枯蝶一样漫天飞舞,煞是好看!
无情却再没有闲情去看,她已完全骇呆了,两眼发直地看着悬在梁上的那具森森骸骨,它居然在挣扎、扭动,试图挣脱套在颈部的绳索!
画上的字不停地滴落血渍,屋子的窗户被风撞开,吱呀、吱呀地摆动,一股股阴冷的风在壁缝中穿梭,摩擦出奇异的声音:似低吟、似轻叹、似哀泣……
淡淡的月光朦胧着,猝然被乌云所遮,屋子里一暗,所有怪异的声音霎时消失!
无情强自镇定,闭了闭眼,飘凝在正墙前,再看这屋子,窗户仍关得紧紧的,梁上空无一物,连画上的血字也消失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错觉!
没有形体的存在,但,她却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已在发抖,再也不愿在这诡异阴森的屋子里多待片刻,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以最快的速度飘离这座废园。
重新穿出那道落锁的柴门,她一刻不停地奔往有灯光的地方,冲入一道月牙门,在长廊拐角冷不防撞上了一个人。
无形的魂魄穿透了迎面而来的那个人,无形的魅影与有形的躯体交错而过的一瞬,无情突然凝住了飘动着急急逃离的步态,吃惊地转头去看——
九曲回廊上,一盏风灯晃悠悠,灯下拖曳着、映出了一道狭长人影。
拎了灯盏的人,步履轻捷,点尘不惊,绕过回廊,进了一间屋子。
“凰公子?”
那熟悉的背影,分明是果儿日思夜想的那位凰公子!
“凰公子——”
无情喊着,飘身追去,到那间屋子前,门上贴的门神、阻了她,在门外急得打转儿——悬空旋了一圈,旋了股阴风,牵动着扣环敲门钹,敲了三下,那门“嘎吱”一声,微微开了一道缝隙。
无情喜出望外,飘入屋门,一入门槛,却听“咕咚”一声,门边的花架应声而倒,盆载栽倒在门内,洒了一地泥巴。低头看地上,才看清门里头竟搁置了一个水盆,水面泛开涟漪,竟能倒影出无情的本真面容。
为何在门口搁置一个水盆,这盆里的水为何能照出幽魂容貌?
无情正自诧异又惊疑时,忽听屋中有人发笑:“今夜有客来了!”
她一惊,抬眼望向屋里头一个黑乎乎的角落,“凰、凰公子?”
角落里又没了动静。
“凰公子……”
难道……他竟能看得到她?!
无情已急不可待,无奈门口这水盆碍道,不仅倒影出她的容貌,还如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了她往屋内飘进,硬是往里头“走”,无形中,竟似撞了面墙,这撞墙似的糗态,竟被人看在眼里,逗得屋中人咯咯发笑,一阵异香便扑面而来。霎时间,无情恍若置身于百花丛中,抬眼便瞧得屋中人已悄然走到她身边。
借着门外清冷的月光,无情第一眼就瞅到挪步水盆边的一双莲足,竟是以娇嫩的花瓣层层叠叠拢成一个莲花形状,轻裹着那三寸莲足。
稍许抬头,无情便瞧得来人身上那一袭香云纱,曼妙的曲线在清凉薄纱内若隐若现,散发着勾人魂的奇香!当真是天生尤物,妙不可言!
视线再往上移,赫然映入眼帘的一张面容,令无情惊得几乎魂飞魄散——这女子……带着勾人奇香、笼着诱人轻纱、清凉曼妙、步步走来的这个女子……竟是、竟是……
无情骇然脱口惊呼了一声:“凰公子?!”
那眉眼……如此秀丽出尘的眉眼风情……凰公子?!
“雪姨,是你吗?”
步步走至门前,身穿绮罗香的人儿凝眸于水盆,像是要看清什么,又缓缓伸手虚空抓去,口中唤着一个人名:“雪姨……是你么……”
缓缓伸出的手,即将触碰到无情那缕无形的魂魄时,猝然寒芒一掠,香袖里利刃破空射出,带着血色符咒,竟欲钉死了那缕魂魄!
“啊——”
惊呼声中,熟悉的感觉袭来,无情只觉魂魄被吸入水盆中,堪堪避过符咒寒刃,仿佛被阴阳镜控制着灵魂,透过“水”一媒介物,灵魂再次穿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