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耳内猝然“嗡嗡”作响,像是被人当头砸了一棒槌,胸口猛地发紧,心头有个声音拼命反抗似的嘶吼起来。
“不、不要进去——逃!快逃——快逃啊啊啊——”
果儿?!
是他的潜意识在对命运作反抗?还是记起了自己生前在这洞房里目睹了什么?
“果、果儿……”
无情挣扎着,却挣脱不了这令人窒息般的痛苦感觉,如潮水般涌来的痛感一波波的,几乎将她吞没,耳边嗡嗡作响着声嘶力竭般的吼声:
逃——
快逃——
快逃啊啊啊——
“不……啊啊啊——”
无情万分痛苦地捧住了头,凄厉地惨叫声中,柳果儿的身躯颓然倒下……
柳果儿的肉身砰然倒地时,无情却站了起来——折磨人的无尽痛楚,逼得她下意识想逃离——灵魂挣脱了肉身——无情逃了!
午夜里,花轿迎着新人入了凰家古宅子,在进入洞房的一刹那,无情逃了!
挣脱了果儿那具肉身,一缕幽魂像是被什么吸引着,荡幽幽的、飘向了老宅子最隐秘的深处……
一缕幽魂荡悠悠,被凉凉的夜风吹着,飘入凰家老宅子最隐秘的深处。
庭院深深,凰家老宅东隅一座幽静院落里,东、西厢房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屋里头却没有人。
打开衣橱,里头全是白色衣衫,叠得整齐。书架上有几本书,书内每一页都很平整,像是许久没有被翻阅。床上被褥、枕头也叠放着。
夜已深了,这屋子的主人却不知去了哪里。栉妆台上的梳子、头饰虽然摆着,却似很久没有动过了,脸盆架子上连一块毛巾都没有。
无情飘出屋子,回到院子里。
院子里静悄悄的,她穿过精心修剪的花圃,至正房前,穿门飘了进去。
房里,一张八仙桌,却没有多余的饰品布置,只有一柄弯弓挂在右侧墙面,正墙上挂了一幅画。
画中阳光明媚,绿草绵延,一望无际,一个神采奕奕的少年策马奔驰于平野上,白色披风在风中飘扬,少年扬鞭策马,神采飞扬,与凰公子的容貌竟有几分相似,却少了阴柔秀丽如女子的神韵、多了几分阳刚的男子气概。
画上题词,未描物,未写景,而是直接吐露心声:残云剩雨到蓬莱,他应在梦中相见。落款处赫然三个字——凰夫人。
画,是由凰家老爷的夫人所画,想必这画中男子就是凰公子的亲爹。
“到蓬莱”、“应在梦中相见”——莫非,这凰家老爷已……
“是谁在那里?”
突然一声冷叱,内宅走出一人。
无情抬眼一看,门口站着一个脸蒙黑纱的女子,约莫中年、身姿窈窕、风韵犹存,左手持灯盏,右手握着鸡毛掸子,深夜还在屋中清洁、打扫。
当她举高灯盏,查看屋中是否有人时,无情猛然看到了这女子露在黑色面纱外的那双眼睛——眯得狭长的眸子如同狡狐的眼睛,阴柔巧诈,令人分不清她这是在笑,还是在缜密地算计着什么……
凰夫人?!
无情暗自心惊:白天隐身铺子幔帐后的那个女子、被凰家仆役下人称作“夫人”的那个女子,当真是凰家的女主人——凰老爷的夫人——凰夫人?
她,为何半夜还在这院中打扫?
“老爷,今日又是咱们家的心肝宝贝——凰儿成亲的大喜日子,你也不回家来瞧瞧……”
举着灯笼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见着半个人影,只当自己神经兮兮、把风吹门板的细微响动当成有人推门进屋,这屋子里除了她,哪还有其他人?
凰夫人弯眸笑着,站到那幅画前,仰脸凝视着画中男子,缓缓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涂着凤仙花汁的艳红指甲微微摩擦在画中男子飞扬在风中的发丝上,她竟是含情脉脉、似笑似叹:“你多年不曾回这个家,真如风儿似的,让妾身如何去抓、也抓不到掌心里来……”
一笑一叹,弯弯的眉眼倏地一凝,竟流出几分怨恨!
“你就留个虚名给我,这辈子,都不能再回这个家了?”指甲狠狠的、往画上一抠,像是要生生的在画中男子脸上抓抠出几道血痕,凰夫人冷笑着恨声道:“不回来也罢!回来,也不过是个不男不女的阉人!除了一刀刀剜在心尖的伤,今生,你还能给我什么?”
咬牙恨恨地发笑,脸蒙黑纱的女子霍地转身,步出门外。
她关妥房门,提上灯笼往外走。
灵魂出了窍、化作一缕幽魂的无情,也悄然尾随着她飘了出去,绕过院子外的一丛矮墙,走到对面另一座院落。
“嘎吱”声中,凰夫人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无情入内一看,东厢屋檐的确有一尊嘲风兽,但这抵御祝融的石质灵兽浑身竟贴满了符咒。
贴的……像是镇魂符——免得冤魂出来作怪的镇魂符!
一进这院子,凰夫人就显得有些紧张,左右张望一番,飞快地走到正房那边,推门进去。
无情紧跟着她飘入屋内,忽听屋内有个声音在叫:“夫人,人来啦!夫人,人来啦!”
定睛一看,原来是只白羽鹦鹉!
凰夫人径直走到鸟笼前,亲自换水,添粮。
无情则在屋中飘飘荡荡地转悠着。
屋子里的东西全都蒙上了一层白布,风,吹起墙边一张白布,底下罩着一个绣花棚子,上面还绷着一幅布料,绸缎上绣了半幅牡丹,劈丝匀细,用色秀丽典雅,看得出此间主人不好动,喜欢静坐着熟研女红。
无情飘身带着一股气流,如风吹一般,再掀起几张白布看了看,琴台上的古琴断了一根弦,断弦上凝固了一粒血迹。八仙桌上还搁着拧开盖子的药罐,罐中有些草药,却已受潮霉变。
屋子里的物品似乎是在仓促间被人全蒙上了白布,这院子的主人也似乎不在人世了,却不像刚才那座院落那样打扫得纤尘不染,许多东西被白布盖着,虽未蒙尘,却已腐烂化霉。
带着疑惑,无情飘到正墙前。墙上同样挂了一幅画,画中一名素衣美人,耳戴明珠,足裹素袜,站在蒙蒙飞雪中,清妍纤弱,容颜却有些模糊,似被飘飞的雪花所遮掩。
画中人与雪景相融,白茫茫的,连身形都变得白净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在蒙蒙细雪中!
这幅画卷上却没有题词,只落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像是飞溅上去的,墙面也有喷射状的斑斑血渍!
猩红的血与洁白的雪,竟令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惊悚,冥冥中似有不祥的预兆!
她看了一眼,再也不愿去看第二眼,匆匆转移视线,便又惊讶地看到凰夫人正在用一块白净的布帕仔细擦拭一面菱花镜,她不去打扫这屋子,只在窗台边一遍又一遍地擦拭那面镜子。
“好姐姐,当初真不该让你如此早的离开,偌大的老宅子,只留妹妹我一人,守活寡似的,你倒好,早早解脱了……”
凰夫人口中喃喃,擦净菱花镜,搁回窗台上,镜面朝外,正好对准了东厢屋檐那只贴满符咒的灵兽。
“姐姐这地方,妹妹我真心不想再来,可要是不来……你又总在梦里惊扰我……”
心里越是害怕某个地方,眼睛越是不由自主地要往那里看,等到凰夫人惊觉自己又在隔窗望着后院角落里、藏掖的那道小柴门时,身上的衣裳已被冷汗湿透,晚风一吹,她连连打着寒颤,转个身,猝然拔腿飞也似的逃了出去。那盏灯笼晃悠悠的,瞬间消失在院子外拐角处。
无情本想飘身追去看个究竟,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吸着了魂儿,竟在这座院落里打转儿似的,出不去了!
院子围墙上罩了层丝网,网中竟有淬毒的长针,还系了许多铃铛。
无情绕过围墙,看院落四周——
隐秘处,一扇后院柴门陈旧不堪,门上加了一把锁,像是久已无人开启,铁锁锈迹斑斑。
后院柴门里,像是幽闭了一片小园,当无情来到这扇柴门前时,只听“当啷”微响,门上铁锁微松,柴门开了道缝隙,一缕幽魂被神秘的力量牵引着,穿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