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红棉被裹顶的棺材,静静搁置在铺子里头,像是新做了来等人抬着去敛尸用的,无情不由得想起今日凰家迎新人,那座古宅,入门的是活人,出门的是……死人!
来亲自接见“新媳妇”的凰家夫人,莫非就是……这家棺材铺子的店东家?!
心头,咯噔一下,无情站在街面上,僵了身子,挪不动脚步,一阵凉风儿吹过,哪家的猫“喵呜”叫了一声,棺材铺子里搁置的那口棺材突然砰的落了棺盖,红棉被翻卷在地上,洞开的棺材里头黑乎乎的,犹如张开了吞噬人的嘴巴。
冷不丁打个寒战,无情悄然挪动脚后跟,一下下地躲进街边一处阴暗角落里。
恰在此时,清冷寂寥的青石长街上,倏地掠过一道黑影——
一只浑身毛色纯黑的猫,弓了身子沿着墙根,“嗖”地蹿入一条黑魆魆的陋巷里,一动不动地蜷伏了身躯,隐藏在暗处的一双猫眼,泛着奇异的青绿色幽光,悄然窥视巷子斜对面一家店铺。
寂寥的老街上,惟独棺材铺子对面的那家店铺里还有些动静。
习习凉风,吹动悬挂在滴檐下的两只白灯笼,屋檐笼出一片阴影,灯笼里忽明忽暗的光焰照着店门两侧竹、纸扎的一对绿袄、红袄小人儿,彩墨描在纸上的眉眼弯弯,透着几分诡秘的笑。
绿袄小纸人的手中拎着一串鞭炮,红袄小纸人的手里则挽了一根红绳,绳子另一端夹在门缝里。
这间店铺的门仅仅开着那一道缝隙,张贴在门上的两幅门神像却被白纸封住,衔住门环的铜制铺首竟是两枚锃亮的骷髅头!
无情恰恰是面朝着对面那家棺材铺子,悄然挪动脚后跟,一直往后倒退着,躲到了距这间悬了白灯笼的店铺不远的墙角,还没等她站稳脚跟,耳边突然炸响了一个声音——
悬荡着白灯笼的那间店铺门前,猝然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绿袄小纸人手中闪过一簇幽绿的磷火,引燃了那串鞭炮。
店门上,两个门环“叮叮”颤动,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牵拉起来,重重叩在两枚骷髅头铺首上,梆啷一声,红袄小纸人应声而动,竟似活了一般,缓缓转过身子,挽着红绳,一步一步往前走,夹在门缝里的绳子另一端一点一点被拉了出来,店门也徐徐往外敞开。
红袄小纸人迈动奇异的步法,走到街对面的棺材铺子,直直地冲着那里赫然停放着的红漆棺材走去!小纸人把手里的红绳系在那具棺材上,落在店门里的绳子另一端猝然绷紧,徐徐牵拉。沉闷的响声中,棺材被一点点地拉向那间店铺。
店铺里荡出一阵笑声:
“嘻嘻,新娘子来了!”
笑声一落,一片绫罗长袖飘曳在敞开的店门口,袖子里缓缓伸出一只手,涂着凤仙花汁的艳红指甲,纤细,美得毫无瑕疵,但露在飘飞的白绫长袖外,实是带着种凄秘幽冷的妖气!
这只手冲着门外红绳牵引的那具棺材招动一下,“来呀,快过来呀!”
棺材猝然凌空飞起,悬浮着缓缓穿入店铺,店门便砰然关闭。
门缝里隐隐传出怪异的声响,黑暗的小屋里,门窗紧闭,纱帐半掩,烛影憧憧,烛光剪落在窗纸上的影影绰绰的魅影,令潜伏在陋巷里暗中窥视的猫发出一声怪叫,忽的一掠,往巷子深处惊逃而去。
就连见多了冥府鬼魅的无情,见了如此诡异的一幕,也心慌慌的,不敢逗留,稍许挪动脚步,足尖却不慎踢到墙角一块石子,小小的石子骨碌碌滚到了那间诡异的店铺门口。
细微的动静,惊动了那间店铺门外的小纸人,红袄小纸人突然跳转身子,离地三尺,凌空扑向无情。
纸片扎的小人扑过来时,笔墨勾画的眉眼竟露出一副狰狞的表情!无情惊出一身冷汗,拔腿飞也似地逃到街对面,眼前却突然挡来一片黑影,猛一抬头,面前竟站了个人!
那人是从街对面那家棺材铺子里走出的,硬生生挡在了无情面前,堵了人逃生的路—— 一个魁梧粗汉,一座小山似的往她面前一站,面无表情地冲她说了句:“还想往哪儿逃?”
这架势、这口吻,与地府里拘人魂的白无常没太大区别,像是瞧准了,就等着人送上门来乖乖纳命的拘魂使者!
无情后退两步,一旋身,从背后扑来的小纸人儿,已凌空飞落,罩着她的面门落下……
猝然,一粒石子从悬着白灯笼的那间店铺里头飞射出来,牵动着小纸人如傀儡般活动起来的、那根肉眼极难觉察的丝线,被石子凌空射断,险些飞扑着抓到无情脸上的那个小纸人“啪嗒”掉落在地,那间店铺里传出个女子笑嘻嘻的声音:“红儿,莫要吓坏了我家新娘子!”
“新娘子,来呀、快来呀——快快进屋里坐!”
听得这阴柔发笑的声音,无情心头莫名掠过一股寒气,背后颈项上,像是被一只阴凉凉的鬼手抓摸了一把,浑身发怵!
“进屋吧,别让夫人等久了!”
红袄小纸人被魁梧粗汉捡在一只手里,另一只手拽拉起无情,大步往那间诡异的店铺走去。
脚下打了个趔趄,无情再次被人拽拉着,一步步走进了那间诡异的店铺门里!
一脚迈进门槛,店铺的门就从身后“砰”的被人关上,门里头光线幽暗,无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见内室里一点光亮,便寻着那光线,往里走。
斗大的内室,摆了一张香案,一幅白色幔帐挂在香案后面。
无情进去,幔帐内也渐渐亮起一盏烛光,豆大的光焰将一抹窈窕的女子身姿投影在白色幔帐上。
“坐吧。”
秉烛静静站在幔帐里的人儿语声冷脆,“来人,奉茶!”
魁梧粗汉走到幔帐前俯首贴耳,必恭必敬地从幔子里头接来一盏香茗,双手奉茶。
无情站在香案前,隔着一层幔帐看屋中女主人,当真是雾里看花,朦朦胧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