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终于在郊城的一户农院前踉跄倒下,再也抑制不住的吐出一口血。
松了那口气,浑身的锐痛顿时从四肢百骸倾轧来,左臂已经疼得没了知觉,阿七撑起身体靠在围墙下,另一手抓住自己的手臂狠狠一送再一扭,错位的手臂便被阿七强行接上,深深的喘了口气,阿七的两颊额际已是密密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待那钝痛缓过一点,阿七又挣扎着支起身,在农院的围墙四周外勘查了一番,扶着受伤的手臂,一个跃步翻进了院子里。
此时黎明破晓,天际逐渐露出鱼肚白,阿七在农院里张望了下,步履不稳的朝着西侧井边的柴房走去。
干枯的柴枝硌在身下,阿七盘坐而起,双掌凝气,运气周身,忽然感到一股股碜寒由胸口中掌伤处窜起,那股寒气忽隐忽现,隐约中似乎还掺杂了一股燃烧着的火,而那火似乎越燃越旺,渐渐的,阿七感到自己的身体坠入了冰与火的两重淬炼。
阿七强撑着毅力,气运丹田想要逼出那堵塞在奇经八脉的寒热之力,然后,内力在全身循环后逆流,阿七蓦然松开合贴于胸前的双手撑在两侧,口中吐出一口暗蓝色的血,黏稠的血液滴在阿七的嘴角,染在衣襟上,那诡异的暗蓝色血液让阿七看得收紧了瞳孔。
那个人,比她预想的厉害不知多少倍,武功出神入化。
惨败而逃!
她太高估自己。
可,不管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总是要有首次交手的,探到对方的深浅比较了自己的实力差距,阿七认为此次出手并不是一无所获,逃得那样狼狈,阿七终于亲身体会到面对强大对手的时候那种无力痛恨的感觉。
好狠绝的掌法!
如若换做其他根骨底子差一些的人,受了这一掌恐怕早已是无力回天。
模糊间,阿七的意识仿佛穿过了院子的围墙,看到了那一片接连天地的纷飞白雪,雪地里鲜艳的血红色,那红刺痛了阿七的眼睛。
指腹细细的感受手中匕首上那特殊的纹路,阿七疲惫的闭上眼睛,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要用这把匕首
不知不觉的,阿七倒在了柴堆里。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昏昏沉沉间,突然,阿七被腹中一阵锐痛疼醒,阿七睁开眼睛,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摸上小腹,思绪在蚀骨的疼痛中慢慢清明,呵,是并蒂蛊毒发了吧。这次出任务她已经出来这么多天,算算,蛊期也该到了。
腹中仿佛有无数小虫子在蚀咬着五脏六腑,阿七摁住腹部,咬紧牙关,身子在柴堆里蜷缩成了一团,不住的抽搐扭曲,却不听见一丝痛吟声。
不知在地上翻滚了多久,阿七抽搐的身体终于缓下来,她的脸色已经白得不像人,头发全部被冷汗沁湿贴在脸上。
阿七吃力的支剑撑起身子,看了看柴房小窗外,此时日头已经西斜,一天就要过去,阿七凝神感受着院子外的气息流动,过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的轻身迈出柴房,观察着四周,待到确定完全无异后,纵身消失在北边方向。
“解药。”阿七伸出手,脸色惨白得不像话,像个从棺木里爬出来的阴煞的干尸。
老妪干瘪的皱纹脸拉出一个讥讽的笑容,眼神上下扫视阿七脸色寡白奄奄一息的样子,“尝到厉害了吧。”
“少啰嗦,药拿来。”阿七眯起眼睛,手还是直直伸着。
“哼”老妪从腰间布袋里掏出一粒黑色药丸,在阿七面前一晃,手一松,那药丸便滑溜溜的滚落到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老妪的脚后跟。
阿七的眼睛随着那一粒滚落的药丸移动,药丸最终在那双畸形的脚后止住滚动,阿七看着那药丸然后又抬眸看向那老妪。
老妪鄙夷的看着阿七。
眨了眨眼睛,阿七走过去蹲在地上,捡起药丸吹净上面的灰粒,放入口中吞下腹中。
起身,阿七离开。
却听那老妪阴恻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管你是什么人,到了我老婆子这里还不是照样摇尾乞怜的求解药。”
阿七的眸子微不可察的一紧,密长的睫毛急促的抖动,前行的脚步没有一丝停顿。
在阿七回到地宫的第二日,七杀组全体成员皆收到指令,翌日晚上黑无常阁主于无常宫设宴,四楼十二院执令齐出。
这一次,七杀成员也在朝拜宴之列中,这是少见的。因为以往的要务密议里从没有七杀。
无常宫,乃黑白无常两位阁主的居殿,只有在特殊重大事宜的时候,无常宫的主人才会现身。而这一次议宴,地宫的每一个人都隐隐意识到了不寻常。
每当前方那道视线不着痕迹扫过来时,阿七便下意识的会身体紧绷,她从进来无常宫大殿便一直垂头谨立,连头都没抬一下。太专注了,外界感应力变得更敏锐,那道视线不温不火却让阿七暗自绷紧了弦.
那道视线,来自于这大殿上唯一一个阿七不认识的人。
殿内森然静默的气氛,直到那个只出现在传说里神出鬼没的阁主——黑无常,如今终于神龙现首。
“拜见阁主。”
大殿中,无常宫里七杀之上的所有人几乎全部到齐,单膝半跪,参拜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墨黑的袍袖一挥,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起。”
“谢阁主。”
所有人叩礼后在大殿下分坐两旁,东南西北四楼护法三楼齐聚,擒位,兰择,迫丝。唯有身在祈国的西楼护法上弦缺席外,而七杀,便是齐刷刷的一个不少依次坐在几位护法下列。
该是按照资历,东楼护法擒位和北楼护法迫丝,依次分坐黑无常的左侧下首。
而那个阿七第一次见到的南楼护法兰择则紧坐于黑无常右下首,刚刚那道视线的主人,便就是他。
大殿中央有迫丝亲自调教的西域舞姬舞弄风情,轻纱环珮,银铃叮当,妖娆妩媚的风姿硬是在这沉肃的气氛里插进了几分的绯色旖旎色彩。
在这样熏陶的气氛下,席宴间紧绷的气氛逐渐进入轻松。
耐人寻味的是,他们这些终日活着血雨腥风里的人享受起来却毫不含糊,比任何人都要懂得享受的乐趣。
忽然,丝弦笙歌中听得迫丝一声幸灾乐祸的惊呼,“哟!这是怎么了,瞧瞧!我们的南楼护法竟然受伤了!这可是大事啊,谁能有那能耐啊,能伤得了您?”
那边兰择不在意的轻笑,看着自己被细细包扎的手指,“只不过是被咬人的器物磕碰了下而已,不提一提。”,说话同时,有意无意的眸光在大殿中转一圈,似乎在阿七身上停顿得比别的地方更久一点。
阿七神情自若。
“哦是吗?”迫丝似笑非笑的拖长了语调。
不知为何,其他人对于南楼护法兰择手指头上小小的伤,也都隐隐有种不可置信的反应,阿七暗衬,莫非
黑无常凛冽的眸子扫过大殿下的每个人,殿中便慢慢安静,最后,他将视线返回定格在擒位身上,“擒位。”
“擒位在。”
黑无常沉厚的声音自带着一股迫力,“这次的新手调教是你负责的吧,如何?”
擒位看了眼不远处端坐的阿七,顿了顿,回道,“有两个。”
当擒位看过来的时候,一同看过来的还有坐在阿七斜对面的兰择,仍是那讳莫如深的眼神,掩藏着极深的审视,阿七低低地垂着眼脸,并没有被动去迎视,不管那些视线来自于哪一方的探究。
黑无常浓密的眉毛淡淡一挑,“两个?”不怒自威的语气已有质问之意。
擒位道,“回禀阁主,虽然只有两个,但贵在少而精。”
“即是如此,那,将那两个人换来我瞧瞧。”
“是。”擒位侧身下巴一挑,便有随身侍从执令而去。
殿中依是歌舞轻扬,筹光交错。
片刻之后,殿外走来一个俊秀的黑衣少年,殿中的歌舞声靡忽然都寂静下来,他在大殿上单膝跪下,恭敬一拜,“属下风槿类拜见阁主。”
黑无常打量一眼大殿下跪着的少年,神情略缓和了些微,问向擒位,“你不是说有两个?”
擒位笑得自负,“阁主,这另一个早就已经在大殿中拜见过阁主了。您请看——就是她!”擒位的手指向阿七。
随着擒位信手一指,阿七成了所有目光的焦点。
阿七收敛眉目,从座上从容走出俯跪大殿,恭敬参拜,“拜见阁主。”
阿七低着头,看不见黑无常审视的表情,却捕捉到那语气微微上扬,“哦?”
黑无常又看了看阿七走出来的席位,挑着眉问道,“你就是那个新进的七杀,阿七。”
阿七将头垂得更低,“回禀阁主,是。”
黑无常若有所思的在风槿类和阿七身上来回看了几眼,“嗯。都起来吧。”
阿七起身回座,偶尔一抹不明方向射来的视线被她统统忽略,她仍是敛眉低目。
有侍从添上一把桌椅,风槿类便也在示意下入座。
黑无常广袖一挥,殿堂中旋舞的舞姬们便纷纷退下,立刻的,大殿陷入沉静。
“宫主常年闭关修炼不理世事,这宫内一切事务都交给了我和老白掌管。可你们要永远记住,我们的尊上是宫主,我们奉命的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宫主。”黑无常起身走下大殿,负手缓步,凌厉的眸子一一扫过每各人,继而语气平常的投下一记重磅话弹:“不日,宫主即将出关。”
所有人脸色几不可察的微变,神色各异,但作为合格的杀手,操控情绪是首要功夫,他们更多的依然只是不动声色。
黑无常却只是那么一提,却对宫主出关一事再未加多说。
“地宫的威严是不容挑衅的。近段时间在江湖上冒出来一个‘天籁宫’,处处挑衅我地宫天威,我相信这不是宫主出关后所希望看到的。”
迫丝漫不经心接道,“小小一个天籁宫,于我地宫不足挂齿。”
擒位斜睨一眼,懒懒斥道,“你懂什么,天威岂容挑衅,既然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就该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黑无常微微颔首,“擒位说得对。前日本座已经接道老白的信,近来江湖上好多门派帮会都已经开始不安分了,这些事情,我希望都在宫主出关之前一一扫清。”
阿七沉默的听着,却想着那天晚上,在滇城时她在暗处听到的那人与路城主的对话。
事情似乎变得复杂了,阿七抬头,正对上侧对面兰择似有若无的深沉目光,阿七目无表情与他对视一阵,主动撤回视线,转向他处,看着说话的黑无常,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
“地宫有个规矩,每一年宫主寿辰时,江湖各大门派盟会都要送上奉贡,朝贺我宫主天寿,奉拜我地宫天威。”
“兰择,这事由你去办。”
兰择微颔首,“是。”
阿七眯眼,刚才她分了神,已经不知道黑无常说得是什么事。阿七凝神回想着。
却有听兰择优雅开口,“阁主,兰择此去或许会有用得上人手的时候,不如就让他们两个跟兰择去吧。”兰择说着话,眼睛看向侧对面的阿七。
阿七握杯的手微微一顿,缓缓抬眸注视兰择,脸上仍是面无表情。
迫丝趣味的挑眉揶揄道,“呵呵!看来擒位这次训练出来的人少归少,果然都是可造人才。”说罢嘲讽地看了擒位一眼。
擒位勾起邪佞的笑,邪邪的看着兰择,“兰择的阅人眼力向来不比我弱。”
黑无常权衡片刻,最后道,“也好,那就让他们两个跟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