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一家小酒楼里,粉衣少女坐在窗角的位置,吃着恒城地道的小菜,心说,若不是买家指定要确认婚宴完成后再取其性命,她是不想拖滞这么些日子的。
低头看着身上的粉色衣装,轻皱眉头,阿七眸中浮起嫌弃,粉色,真是说不出的丑。
殊不知,这一路走来,收到的那些惊艳目光全然被阿七无视掉。
耽搁的够久了,该回去了,她还有更刻不容缓的事情需要去办,阿七放下一锭碎银子在桌上,起身便要走出小酒楼。
却在站起身的时候身子一顿,她的眸光投在桌旁的窗外,眸子越收越紧,紧到发疼,紧到发酸。
窗外,行人并不多,有一辆黑色的马车经过,马车不起眼,很不招摇的那种,没有繁复的雕纹,没有花哨的点缀,没有杂乱的色彩。只是那样黑色蓬布全部包裹。只有黑。
那马车正恰从窗前经过。
马车里的人刚好将窗帘放下,阿七只来得及看清了一只匀俊且白净纤长的手,和肩臂前一片墨黑衣领。
那只手那只手那,手。
仿佛是洪荒里袭来的记忆画面疯狂的掠过,那铺天盖地的红,那被生生钉入骨髓的记忆,如今被活活拔起,麻木也是一种奢侈。
马车已经驶远,阿七的眸子重新聚焦,一瞬间闪过凌厉的精亮,盯准了那辆疾驰而过的马车,阿七跟了出去。
初步观察,马车上只有一名车夫,和车里的那个人,至于暗处的,暂时没发现,即使有,也忽略吧,阿七此刻清醒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马车经过恒城没有丝毫停留,出城后直奔滇城方向。
出恒城城门前,阿七停住了,思虑后她买下一匹马。
骑着马出了城,阿七快马加鞭赶上了那辆马车,追上马车的时候,阿七没有一刻停顿直接甩下了速度慢于单骑的马车,绝尘而去。
途经落脚处,给马匹补充粮草,不待停歇,阿七骑上马继续狂奔。
一个时辰后,当阿七的坐骑早已翻过几个山头,那辆黑色的马车徐徐在这路边的客栈停下,同样的,给马儿补充了粮草后,马车不多加停歇,便又开始启程。
当月稍渐起,夜幕落下时,马车终于到了滇城。
从马车里走下的男子,风姿卓越。
男子与前来迎接的人客气寒暄,迎接的人对他恭敬有礼。
迎接的人将男子带入一座巨大的豪华府邸,那豪宅的主人,便是这滇城的城主。
稀疏的月影从半掩的窗棂投射进来,紫金香炉青烟缭绕,静谧的阁楼外和谐鸟雀鸣啼,案几上摆着一盘未下完的一局残棋,黑白子在棋盘上交错,简洁和谐的画面。
“南楼主,请。”矮塌对面雅坐的男子,拂袖,做请。
接过酒樽,纤长匀净的手指搭在酒樽边沿,男子微掀薄唇,“城主请。”轻抿一口,赞道,“嗯无色清明,醇香芬芳,清而不淡,浓而不艳,回味舒畅,饮后回甘、味久而弥芳之妙。”尝酒的人抬首,“可是西凤酒。”
“哈哈,南楼主果是擅品酒之人,正是西凤酒。”对面的人听他道出毫不意外,手中亦端起一樽,一饮而尽。
“城主这里清静不失气派,楼外流水草青,桥畔桃红柳绿,城主才是懂得享受的人”
“诶,客气了,若是楼主喜欢,这里随时欢迎楼主来做客,令陋舍蓬荜生辉,那鄙人可是求之不得啊!”
“城主不必自谦。”
“哪里哪里。”
两个狐狸般的男人谈笑风生间,不动声色。
暗处的阿七却听得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又听那风姿卓越的男子轻掀嘴角,道,“不瞒城主,在下此次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诶,楼主哪里话,你我之间,有事需要只需你言语一声,我路某当义不容辞。”
那人轻轻颔首,“那在下就直言不讳了。不知城主可有听说过近年来在玛瑙河一带崛起的天籁宫?”
路城主一惊,“哦!楼主说的可是,那个,天籁宫?”说话的同时,他眉毛一挑,于对方的眼神交汇间已收获了信息。
那人点头。
路城主斟酌着道,“近年来,这天籁宫在玛瑙河一带凭空崛起,贩卖情报人口走私,处处有与地宫对立之势,特别是这两年,招兵买马实力扩充得极为迅速。路某所了解到的消息就这些了。不知”
未完的话被打断,“据说天籁宫现在正往江南一带扩充,路城主可谓江南一霸,那小小天籁宫遇到路城主也会俯首称臣吧!”
路城主脸色咋变,“路某岂敢,一切听从尊上吩咐。”
“对于天籁宫,我尊上不过当在玩弄宠物,不过要是有不自量力的人觉得自己能改变些什么,那可就是惹得尊上不高兴了。城主也是知道的,尊上脾气古怪,生气起来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路城主肃容道,“尊上有何吩咐,路某定当竭力。”
对面的人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摆在案几上,“路城主且看看。”
路城主不疑有他,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然而,脸色却越来越青越来越白,看到最后竟是冷汗不止。
见状,那人淡道,“路城主,这封信,在下并未呈阅给尊上,在此先让你看到是想给你个做个提醒,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路城主却用怀疑的眼神审视他,他轻笑,不疾不徐的说,“不用奇怪,我也只是想卖个人情给路城主而已。路城主只需记得有朝一日还给我就好了。”
路城主不解,却突然明了,释怀,也放松下来,意味深长的哼笑了几声,“看来,南楼主也是个胸怀大志的人呐!好,那我路某就几下南楼主的这个人情了。”
取过那封信,烧毁,化为灰烬,两个男人,在对视中默契的达成了某种协议。
然而,远处的暗夜下,有一双闪着异亮光芒的眼睛在慢慢隐去,直到消失无踪。
月夜渐浓。
寂静的下半夜连一声窸窣的虫鸟声都不闻。
这是一座僻静角落的阁楼。
阿七一身利索的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了一双澈亮的黑眸,从廊下梁柱翻身而下,脚尖点地时未发出一点声响,轻盈矫健的身手如同暗夜使者。她猫着身子贴墙而行,那脚下速度快得几乎看不见足尖踏地,而周围的空气依然沉静无波,阿七敏锐的察觉力警惕着四周,朝着阁楼的最深处潜入。
脚下略一借力,阿七踏着二楼吊楼护栏一跃而上,漆黑的夜色掩护下阿七的身影几不可寻,似乎已与夜相融。
阿七贴身靠在窗户旁的石墙上,一手护着心脏的位置,那里擂鼓般的心跳声仿佛要击破黎明般,阿七从没这么紧绷过,手心早已冒汗,脑子里浑沌一片,可浑身的每一处筋骨都在狂热的叫嚣着
杀!杀!杀!
杀了他!
闭眼,深深吸入一口气,阿七轻身一越,从微掩的窗台探进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内,床上的人正在熟睡,均匀的呼吸声起伏响应着阿七胸腔内震动的跳。
她知道床上的人绝对没有睡,她的到来他是知道的,只是因为暂时的来路不明他选择不打草惊蛇。因为她知道,这个人的武功和身手绝不在自己之下。
阿七站在床榻前,黑暗中,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脸,从墨密的头发,看到锋利的眉毛,再到那挺拔的鼻梁,犀薄的嘴唇,一直看到置放于身侧的左手,那只手修长匀净,唯一碍眼的是,手背靠近虎口处有一颗藏青色的痣
那一刹那,她的黑眸在暗夜里迸发出幽绿的光,浑身爆发出的杀气强烈到床上假寐的人亦抿紧了唇。
阿七冷冷的,无声的扯出了一个笑容。
良久良久
床上的人倏然睁开眼睛,凌厉的眸子射向正盯着他的阿七。
两双眸子黑暗中碰撞的那一刻,阿七一窒,数不清的复杂的思绪袭盖着她,手中长剑已经收到主人杀意的传递,发出‘嗡嗡’的震动,闪着幽蓝的剑光。
阿七的剑出的比思维转动更快,长剑划空削舞,呜咛的剑气划破了床头的帷幔,刚刚还躺着的男子眨眼间后已经挥身掠到了阿七背后,阿七手中剑身不及抽回,另一手捏指一弹,剑尖有生命般一个疾转旋回,刺向身后男子的上三路要害。男子身形未动,双掌合击一震,阿七单手握剑已被钳住,强劲的内力跳跃剑刃震向阿七的手臂。
阿七提气一跃,避开手中软剑劲气,以诡异的姿势站立到自己手中握住的剑身之上,同时凝气于下,双腿旋风般的连踢男子面庞几下,男子急速侧首避过阿七接连的攻击,双掌钳住长剑反手一转,将单脚立于剑身的阿七震将下来,更不待阿七站稳,男子霎时欺身而上,掌风如电呼啸袭来,阿七一边后退边挥舞着急速的天字剑诀格开密不透风的掌劲。
退到墙壁再无退路时,阿七剑光横去,一个凌空后翻,双腿在身后的墙壁上用力一蹬,呈俯冲之势直指男子命门。
男子忽然单手凝聚起一团火黄色光焰,一手并指,火焰从他的双指间漫延,阿七触进的剑被那团红光火焰困吸动弹不得,突然阿七放开手中紧握的剑柄,一掌拍向剑身那头,剑柄借力一弹,击中男子脖颈,而后又借力使力弹回阿七手中。
而这时,阿七的手臂却被男子扣住,男子掌中的光焰越积越大,他扣住阿七手臂狠狠一扭,只听‘咔嚓’一声骨头响,阿七感到自己的那只手臂有钻心的疼痛,如同连线的木偶被折断牵连的丝线一般没了生气。
她却不予理会,拼力返身将手中长剑一个回扫,剑梢堪堪划伤男子扣住她手臂的那只手,男子扣住她手臂的手指终于被迫松开,而另一手一直积聚而起的光焰火团一掌击在阿七胸膛,那排山倒海的毁灭气势,阿七感觉自己几乎要被震飞出这屋顶,胸腔中已经有腥甜之气涌入喉头,似乎五脏六腑都被震碎在胸腔内。
阿七用尽生平的力气咬紧牙关,由着那一掌之势提气一跃,冲破半掩的窗户,破空而去。
远远望着阿七遁入黑雾消失的方向,男子看了看自己滴血的手指,沉眸深思着。
她应该是个女人。
绝不会是路城主派来的人,路城主那个老狐狸不会做出这么蠢的事,况且两年前他就已经在他手中碰过一次壁,识时务的人是不会在同一件事情上犯两次错误的。
况且这个女人的身手绝对在路城主之上。
那么这个女人究竟会是谁?竟然对他的行踪掌握得如此精准,而且他不会看错,她蒙面黑巾外露出的那双眸子里透出那么强烈的恨意以及狠绝的杀气
再次看了看手指上的剑伤,他居然挑起眉毛笑了起来。几年了?再没遇到。跟他交手的没人能伤他毫发,这个女人竟然能伤到他,尽管,只是两根手指。
有趣,男子再一次玩味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