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赞一头雾水地跟着我到了伙夫营,见我要见那三个臭皮匠,才恍然大悟:“姐姐要劝降他们三个?”
我笑而不语。
他摇头晃脑:“这是不可能的呀,雪赞我磨了他们这好几天也没把他们收了,你……”
我不听他说,只问他这三人性格如何。
雪赞答道:“那三个人,一个红面长须犹如关公,一个胖若野猪出气如流,还有一个白面斯文气定神闲。胖的那个最爱骂人,我只往他面前站一站,他就要吃了我的模样,红脸那个不爱说话,但说出来的都是有用的话,只有白面那个松了口,红脸的才会说些本打死都不说的话。”
“那白脸的是他们三个的头啰?”
雪赞点点头,“那个人比较聪明,比较难攻,我从他哪里不指望套出话来,只要能看到他一个表情,都很不错了……”
“那咱们就跟野猪说话。”我道,进了关着胖子的营帐。
那胖子果然一见雪赞就破口大骂,什么碗口小儿小兔崽子狗娘养的,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我瞅瞅雪赞,“什么叫碗口小儿?”
雪赞脸红,说不知道,也不用我知道。
我在胖子面前站了,他倒不骂我,只是瞪着双眼睛上下打量我,一看……就是个匹夫蠢才。
我问:“将军哪里人?”
他眼睛一歪:“老子地地道道杉门人。”
我哦一声,“可整个杉门都知道你降了……”
“谁降了!老子是着了你们的道儿了!”果然破口大骂,耳朵都快被他喊聋了。
我笑:“降不降都是降了。我们从杉门过来,你们的大印可是一路盖着走的,没有你们的印,哪里会这么顺呢。”
“呸!卑鄙小人!”
“你是殷赞的家臣?”
“哼!”不屑回答。
“那你说说,我们跟殷赞比,谁更卑鄙?谁更小人?”
“……”不说话了吧。
“他潜心埋伏在世子殿下身边十几年,就是为了今日的背叛,跟我说卑鄙,谁有他卑鄙?!”
胖子咽了咽口水,把头扭向一边,似乎不想跟我再多说。
我让雪赞给他解绑,雪赞一惊,我道门外全是守卫,他跑不了。可雪赞惧他绑我要挟,我笑道:“这位将军如此正直不阿,绑人求生这种事,他干不出来。”
雪赞瞧出了我的激将计,给胖子解开了五花大绑。
我请他上坐,他似是心中不安,思虑再三才坐下了,粗着嗓子对我道:“世子妃不必在我这个粗人这里浪费时间,我粗人一个不晓得什么大道理,但既是殷王府的人,这辈子就不可能再投倒他人门下,更不会为了求活命而陷害王爷。”
这人果然一条筋。我请他喝茶,说将军不必担心,只是敬您是条好汉,一同喝喝茶而已。
他对这待遇无所适从,磨蹭了半天,又把方才的话再说了一遍。
我就这样跟他耗着,只是喝茶,他越来越不自在起来,头上豆大的汗一滴滴落下来,最后竟自己来问我:“世子妃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粗人一个,受不了这样的大礼。”
我放下茶杯,对他半蹲行礼,他惊地立刻过来扶我,手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急了冲雪赞喊:“臭小子你还不来扶你家主子!这可是水神滉瀁、这这这这可使不得!”
我心中一喜,原来他也信这个。雪赞也配合我,正儿八经道:“主子既跪您,必定有话要说,雪赞扶不得。”
他“哎”地大叹一口气,索性给我也跪下了,求着我起来。
我见时机成熟,趁此便道:“东陵叆知道将军铁骨丹心,绝不会降,所以亦不勉强,但——东陵爱只问一件无关痛痒的事,下头城镇里边,哪个与将军是交好的?”
见我这样问,他又疑惑又警惕,道:“世子妃要做什么?”
我道:“将军不必管这个,只求这一件事,难道都不肯吗?”
他磨磨蹭蹭,大概又觉得这样的事实在没什么重要,便道:“有个湎城总兵,我同他交情是不错的。不过——!我可不会帮着世子妃去劝他!他也不可能听劝的!”
我点点头,扶他起来,道:“多谢将军直言,东陵叆亦不会让将军为难。”
说完再对他行了礼,对雪赞说不必再上绑,然后出了营帐。
雪赞问我到底要做什么。
我对他道:“和这脑子一根筋相交的人必定也是一根筋,我们可从那湎城总兵入手,行分裂之计。”
雪赞把我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点点头,又笑道:“世子妃姐姐哪里来的这样多计策,从来可不觉得。”
我笑笑,恐怕是没事的时候纵横捭阖之术看得太多,逼急了,就拿出来用了。
我们又回主帐,那里亦商讨得七七八八,估摸,今晚就要攻城。
行兵贵神速,此刻,只比谁的兵马来得快了。
若夜晚攻城之前温涟援兵先到,我方计划便会被打乱,但如果我军攻城之后援兵才到,对我方劝降则有好处。不过都是未定之数,若劝降不得反而被两面夹击,我们……就万劫不复了。
我看着正在整装待发士兵们,又看看誓师英武的爷爷,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是害怕?不忍?还是自责?分不清……只是这种感觉,太难受。因为我知道,他们要迎上去的,是战场,一个不留神,就会丧命的战场。
我从队伍末端隐下来,找到雪赞,要他与我一同去拦温涟的援兵。
雪赞惊呼不可,若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被他们绑为人质,可不是糟糕。
我劝他:“我们只去找那个湎城总兵,见到湎城城旗才现身,不会有事。”
他还是不肯,说风险太大。
可不赌这一次,这场仗,我们要赢太难了。我威胁雪赞,他要不去,我就一个人去。他拗不过,陪我偷偷出了军营。
我们骑马不过走了三里地,便看见有军队在河边休息整顿,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这里!天已将黑,我和雪赞躲进旁边的草丛中,赶了马,在他们的休憩之地旁游走。很快便发现了湎城的城旗,雪赞问我该怎么办,我想了想,起身就走进了他们的领地中,拿出出宫时偷到的温涟令牌给守兵看:“我要见总兵。”
那人狐疑地盯着我和雪赞看了许久,磨磨蹭蹭地去请总兵。不一会儿一个彪形大汉被守兵领着走了过来,一双眼睛像放着光,直盯着我和雪赞看。看了我手中的令牌,眼里的精光才散了些,问我是不是公子的人。
我点头,请他单独说话。
他避开了手底下的人,与我和雪赞到一旁说话。
他问公子是否有要事交代,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派人过来,还是……一个女人一个孩子。
雪赞对他“孩子”这个词翻了个白眼,忍着不驳嘴。
我也不和他周旋,直接道:“我不是公子的人,大人想也该想到,下头这么多城镇的兵马,公子就算有令,也轮不到传到您小小的湎城总兵手上。”
他像是被羞辱到,立刻便问:“那你是谁!?来干什么?!”
我昂起头,不卑不亢地继续道:“我是出水国世子妃,东陵叆。”
他像是傻了眼:“世、世子妃?!”
我点点头,雪赞在一旁帮腔:“如假包换。”
他有些不解,结巴着道:“世、世子妃为什么会来找我?你不怕——”
“怕就不来了。”我打断他的话,“总兵大人可认得杉门名将……”完了,我没问胖野猪的名字。
雪赞立刻接上:“梁啸天!”
他立刻点头,说:“那是我结拜的兄弟。”
我道:“他一路与我们上到了湲咸,大人可知道?”
他不屑地哼一声:“世子妃是想说我这义兄降了?”我还未说话,他又道,“不可能!义兄铁铮铮的硬汉子,绝不会降,世子妃休想诓我粗人。”
我心中一喜——这两人还真是同一款。道:“你义兄当然不会降,但是你想想我从哪里知道你和他的关系?”
他不语,抠抠脑袋。
我道:“你义兄不降,是为成全自己的忠心。可连他也知道,自己所忠非人。他知公子之举非义非孝,绝不可追从,却碍于殷家主子,不可违背,知是愚忠,但无可奈何。所以才对我说,他有一义弟,为人慷概大义,虽在湎城屈居总兵,但鸿鹄之志,教我若有心,可来寻你。我起先也担忧,可大人见了我却不叫不嚷,不抓去领功,便知梁将军所言非假。总兵大人果然人中豪杰。”
这一番话,说得那总兵傲娇起来,他做拱向天:“我郭臻海做人顶天立地,上对天下对地,自然不做那种小人之事。”
我也放了心,他却又道:“可世子妃找我有何用,我不过小小总兵,所带兵马不超两千,起个什么用处。何况虽带兵,兵权却不在我这里。世子妃还是另想办法吧,哪怕我郭臻海有心要帮,也是无能为力的。趁现在还无人起疑,世子妃还是快走吧。”
说完就要走。我拦下他,镇定道:“郭总兵要走也听完了我这些话再走。”
他停下脚步,皱眉看我。
我道:“郭总兵大概也知道,这些城镇集结来的兵马,人心并不凝聚,都是些墙头草。若非如此,由上到下不过几日路程,怎么人马却集结了这么久?无心冒犯,哪怕是湎城城守,大概也是个左右摇摆之人是不是?这两千兵马,是用来投石问路的是不是?若公子胜,则全力支持公子,若世子胜,则调转锋头对付公子,对不对?”
“……”他被问得哑口无言,不好回答。
我趁胜追击:“既如此,大人就该知道,如今局面,保持中立才是最重要的。我不逼您投帮世子,这个主您也做不得,只望您无论是从公义还是私利都好好想想,此刻袖手旁观,是不是才是该做的事?东陵叆求您做一件事——飞鸽传书湎城城守,将我方才之言一字不差地转达,还有那讨伐檄文,让城守细细再看,想明白,弄清楚,到底哪条路才是正途。”
他吞吞吐吐,我的话他都听明白,我等他表态。
末了他终于点头,说下臣尽管一试。然后指我一条不易被发现的路,给了两匹马,做拱离去。
我这一直提着的一颗心,才彻底放下来,和雪赞赶紧离开。
雪赞一路望着我笑,说从不知世子妃姐姐有这样的好口才,真让他刮目相看。
我心情略微放松,却仍是紧张,没有什么心情与他说笑。
这一来,湎城兵力会暂且按兵不动,如此其他各城亦会停兵观望,如此可以替攻城大军至少争取下一夜的时间后顾无忧。若那城守想得明白,肯暂且旁观,一推十十推百,那群乌合之众定都按兵不动,那对我军而言便是大喜了。此后再以公子不会放过为由做游说,或者还能将那些兵力毫不费力地争取过来。
但愿,但愿一切依计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