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马不停蹄地骑了半夜,天亮时终于抵达东陵城下,那时时间尚早,城门未开,我在城下喊叫,守城的人才开了门。
小兵不认识我,守卫头领倒是认得我,见是我归来,立刻下城来迎,一面牵过我的马,一面着人去郡王府回话。
我旁敲侧击地问他,城里一切如常吗?
他答:“郡爷前日下了令,全军戒备,我们下头的,却也不知为何。”
我听了,心下想,爷爷心中应该估摸到了外头的形势,这才下令戒备。
两人由东大街一直走到头,便到了郡府大门,我才要进去,便看见爷爷和欧阳先生从里头快步走出来,我一看见爷爷,心中便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
爷爷也是满眼含泪,过来迎过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还是欧阳先生提醒,我们才退进了里屋说话。
却也没有寒暄的时候,我喝下一口水便急问:“外头的形势爷爷可是知道了?”
爷爷点头:“虽没有公文下来,但约莫估到一些,杉门那头异动,也是晓得的。”
“那爷爷为何仍守在城内?我从北边来,连蚕夏都已投靠了?”
“孙儿不知,他们是奉公子之命而动的,无论如何,名头正也好反也罢,总之追随的是个王子。可我这里,才是真正的师出无名,虽然料到些局势,但到底不敢乱动,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难保他们不会以叛变的罪名诛我东陵……当年王氏熙州的事还在眼前,爷爷怎敢乱动?若到头来只是一场空局,不正中他人下怀?”
“……爷爷的话也有道理。叆儿想,应是君上驾崩那日世子急于回宫,安排来东陵送信的人并没有妥当……”
“君上驾崩了?!”爷爷与欧阳先生同声道。
我点头:“是……四天前的事了,公子密不发丧,天下都仍被蒙在鼓里头。”
爷爷起身,朝天深叹一声:“料到事情不会简单,只是没想到……竟就这样走了……”
我继续道:“世子如今负伤在宫,我出来时,还是人事未醒……不知现在如何了……”
欧阳先生忽然道:“郡主出宫已经三日了?!”
我答道:“是。”
先生不安起来:“不妙不妙。”
“为何?”
“公子迟迟不即位登基,是求名正言顺,他若毁诏,则与世子同有继承权,他若改诏,则他是唯一继承人。可如今,郡主您逃出宫,下官没有猜错,一定身附遗诏是不是?”
我不解,点点头——遗诏在手,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您带诏出宫,如若平安抵达东陵,则可凭东陵之力、凭遗诏之名,一路募兵,挥军北上勤王,您想想,公子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吗?!既寻您不着,他唯一保险的方法便是——除掉世子而后安!”
除……除掉温融?!我头懵起来,“不、不会的!他若杀了温融,就是嗜兄、就是夺位,他不会给自己留这么个名声……而且……他……他不会的……不会的……温融是他亲哥哥啊……”
“郡主!名正言顺的即位,对公子而言自然最好,可若这一步达不到,他只有退而求其次!谁会放着到手的王位不要,非要冒着两兵相接的危险来夺这个位呢?!到时是夺,此刻也是夺,换作是您,如何抉择?更何况,就算他不杀世子,姜华文昶呢?!他是个善与之辈吗?”
我脑袋越发乱起来,照这么说,我拼命逃出宫,带着遗诏来求救兵,反而是害了温融了?我思考不了,想到温融如今可能——我心慌得不行,额头又开始渗出汗来。
爷爷见我如此,连忙过来照顾、宽慰我,丝如白雪,这个老人,这些天应也备受折磨罢。
欧阳先生则在厅内踱步,步伐混乱,不似他先前的镇定,我看着来来去去的他,越发心慌,抬头去看窗外,原来天已大亮。
三人正沉默无计,忽然从外颠倒跑来一个信官,口中结巴,手上颤抖地递上来一缕黄纸:“郡、郡爷、君上伤赋——”
“什么?!”爷爷立刻起身接过,果然是黄纸朱砂字——王子上旨。展开来看,里头不是世子温融的手笔,却是公子温涟作的赋,大抵两个意思,一是伤王父之崩,二是宣遗诏,通报各省新王登基之事。
我惊诧不已,温涟哪里来的遗诏?!于是转头问那个信官:“这旨可不可靠?哪里来的?!”
信官答:“一早八百里加急刚到,上头玉玺加封,怎能有假呢!君上的遗诏拓本也已一同发下,如今正在张榜公示呢!”
这……怎么会?!遗诏分明在我怀里揣着,温涟哪里来的遗诏?!难道……他做假?!我立时明白过来,扭头去看先生,他冲我点点头,挥手叫那信官先下去。
等人一走,先生便拉过我来道:“如此一来便更好!起码这样情势下,公子不会再起杀机,世子的安全有保障了。但我们也要抓紧,公子遗诏在手,不管是真是假,若五大长臣没有戳破,那便是真的,那他登基就势在必行。我们必须抢公子登基之前,攒军举义,以勤襄世子之名,速速发军!如此,可缓他登基之事,世子之王位,便还有一线生机。”
我同意至极,回头去看爷爷,却见他眉头紧缩,满面严肃,我霎时明白,爷爷除了要匡扶社稷,亦要考虑东陵之生存,如此举军,东陵势必人财皆损,几百年基业,恐怕毁于一旦。可我如今心中所念,却只有温融,我顾不上其他了。
我“扑通”一声跪在爷爷面前,哀求他道:“求爷爷救温融——”
爷爷见我如此,立刻弯身来扶我,一面答应一面叹气:“你这个傻孩子,我几时说不救他了?去年上京,不就已经答应了他吗……快起来……”
我这才起来,看着爷爷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心中酸楚。
欧阳先生亦有不忍,但当务之急,他仍选择了大业,冷静部署道:“公子伤赋已下,不出两日,君上将会出殡,这意味着,我们有三日时间募兵买马,除了东陵兵力,岭南一带也须要拉拢,否则无法与殷氏抗衡。至于名目——”先生忽然将目光投向我,“既然我们有世子妃与遗诏在手,便请世子妃登高一呼,为正世子王位,广集诸位王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