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御医听我这样问,十分不解,但也答道:“是,家父原也在御医院,后辞官归隐了。不知世子妃为何忽然提到家父……?”
思锄也不解地看着我,我继续道:“我这半年来,对你可好?”
他惶恐作揖,道:“世子妃知遇提携之恩,小臣无以为报。”
我道:“那好,我现在有一事求你,只需你一句话,绝不影响你其他的,你可愿意帮我?”
他虽有犹豫,却也不吝啬于一个答案,道小臣竭力以报。
我略微放心,道:“我要你下一诊断,道我胎象不稳,若无圣手相救,母子俱亡。”
张御医吓得浑身一凛,不问为何,也不答是。
我想他应该也很明白我的意思、我的目的,就像思锄一样。
等他退下,思锄立刻问我:郡主是想亲自出宫?!
我点点头,道:“你心里应该也知道,这不漏风的守卫,你要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有我,只有是我,温涟才会松开警惕,他害过我一次,绝不会想有第二次,我这一计,是最易成功的!”
“可郡主又怎么有把握,他一定会放您呢!现在这样敏感的时候,万一——”
我叹一口气,回头看向仍昏睡的温融,“现在这样,也只能赌一把了。”
正午时分,母后才从外头回来。见她回来,思锄立刻关好门窗,以防隔墙。
母后这才从袖口中抽出一张黄色带红印的纸来,我一见,心中终于尘埃落定——遗诏拿到手了。
母后却仍难为,对思锄道:“本宫过来时,外头的守卫一丝不少,你要如何出去呢?”
我于是对她说了我的计策,她虽颇多担心,但如今状况,这一条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事不宜迟,她与思锄立刻动手将遗诏缝进我的寝衣里,思锄再将张御医召来,一切便水到渠成,只等温涟来看这场戏了。
果然一个时辰后,温涟便从外赶来,责问御医我到底如何。
张御医照我说的,道:“世子妃胎象本就不稳,又是小产后的身子,再加忧愤过度,才致如此不好,若有血症出现,恐怕药石无灵,华佗难救了。”
温涟急怒:“那要你干什么的!?你倒是救她啊!”
张御医道:“此症并非小臣能解……”
温涟哀喝道:“那还有谁能救?!当初那么多人,不是只有你能救她吗?!现在是怎么了!你倒是救她啊!”
温涟像一只被逼入困境的狮子,我就算闭着眼,也可以想见他的愤怒、哀伤和无措。我虽略有不忍,可温融如今也只剩了半条命在撑,他兄弟二人既要争,我能帮的人,就只有一个了……
又听张御医道:“这世上除了家父张旭冷,恐怕无人能……”
温涟道:“管他是谁!快叫他进宫来!迟了本王让你们全家陪葬!”
张御医哆哆嗦嗦道:“家父已避隐山林,今年正在离莞都五里开外的陵水山修行,若请他入宫,一来一去,时间就来不及了,小臣方才说过,如若有血症出现,哪怕是华陀再世也救不了世子妃了……”
温涟道:“那还等什么!快去叫人备轿子,带世子妃去陵水山!”
我才略略松开紧张的心,却听见西秀从旁阻止的声音:“公子三思,这个时候将世子妃送出去,恐怕——”
温涟立刻将她喝下:“那不然你要我看着她死吗?!何况她如今病成这样,出了宫能兴起什么浪?!”
西秀不屈从,仍在旁劝,温涟却一字不听,执意带我出宫。
他身边没带许多人手,除了抬轿的,照料我的老嬷嬷,其余统共只有二十个侍卫,为防宫中有变,他将西秀也留在了宫中,我略略合计,这样的情景下,我要逃开,大概不难。
大约在车轿中颠簸了将近一个时辰,车子忽然停了,我想是要换人抬轿上山,无论如何,在这期间我要想法子逃走,否则到了张父的住处再逃,就恐连累他了。
于是假装转醒,胡言乱语地叫温涟地名字。温涟以为我不好,立刻下马来看我,我泪眼迷蒙,对他道:“我怕是不行了……你略停一停,退下这些人,我有话跟你说……”
温涟见我如此,立刻便是豆大的泪滴落下来,他不肯依,执言马上就到,我绝不会有事。
我越发虚弱,劝他,若再拖,就真来不及了。
他无法,挥手屏退下人,附下身来听我说话。
我看着他的侧颜,心中狠狠一痛,若不是逼到绝路,我真的不愿如此欺骗你……我横下心,照张御医教的办法,对着温涟的脖颈狠狠一击,他便失去意识,瘫倒在我的身上。我怕不远处守着的侍卫有疑,轻手轻脚地将温涟放靠在一旁的干草堆上,这样从他们的方向看来,应该很难看出温涟已经昏迷。然后轻手轻脚,从另一面火速下山。
下山后在凉亭处买了一匹马,再换了身小二的衣服,我便急急往东陵赶。
一直往东南跑到下一城谷鸟,身后也不见人追来,可我不敢掉以轻心,用从温涟身上搜来的令牌火速出了城,继续往南赶。
这一路虽面上风平浪静,但每一关每一口都是重兵把守,士兵在城内与城际来去,任谁看都是大风浪来临之前。
越过杉门,我每走一步就更加小心,不知是这块是殷赞势力的缘故,还是温涟已全国通令小心防我,城门处的守卫查备更严,我昼伏夜出,每过一城就换一身装束,战战兢兢地来到了东陵邻城蚕夏,按理说,这已经进入了东陵的势力范围,可我进城瞧,这边倒没有东陵的兵马,城内平静,不象在备战的样子。但也不见其余兵马,我便略放下了心。
可事实证明,是我太天真。我趁夜色初降要出城时,便被突然冲出来的兵人拦住了去路,将我押到太守府。
那太守我是认得的,从我小时便不知道上东陵多少次,只求巴结,如今却人模狗样地坐在上席上,一副要审我的样子。我斜眼都不愿看他,他却自己唠叨起来:“世子妃可真是了不起啊,听说三日前便出了莞城,这一路城守逮您都没逮着……若不是下官精明,这最后一城可也要被你破了去了啊……”说着站起身来,亲自来给我解绳索,“公子殿下可是交代过的,无论如何不能伤了您……您请坐、请上坐……”
一看这人,就知道是个势力小人,小人虽难养,但也好利用。我附在他耳边说一句,他立刻便退了左右,请我到上头坐下。
我对他道:“如今这样早早便把队站死了,日后不怕后悔吗?”
太守略吃惊,掬着笑道:“什么站队不站队的……下官小小一个城守,站什么队呢……”
我道:“我知你上听公子之令,恐怕上头也有你依附的官员已经从了他,可你不想想,现在是何情况,形势才向公子一边倒?现在是君上驾崩之事尚未宣告天下、遗诏尚未宣启的时候!我再问问你,为何公子兵力统霸全国,却仍未上位登基?因为言不正名不顺!他根本无奉诏在手,就算有兵有力,朝中野外,不服他的人大把!他若现在登基,耻如窃国——你想想,他会在这个时候上位吗?他不会,只要一天不正名,他就一天不可能登上王位!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世子只要登高一呼,还是有翻盘的办法!我劝你想清楚,是要这样早早就断送了自己的另一条路,还是明白些,放我出城。”
那太守听我这些话,沉默了起来,一边在堂内踱步,一边对我讪笑。
我二人对峙到深夜,他终于想通,命人放我出城。
我冷笑,小人倒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做的,他若没有这份脚踏两条船的狡猾聪明,做小人也不够格。
我也不多逗留,立刻骑马出城,奔向东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