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融与东陵叆换了身衣服便往温涟的帐篷去,诸葛良迎也跟在二人身后。才到帐前,温融便发现温涟的主帐附近,守军增加了。他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牵着东陵叆进了帐。
他二人进内帐时,温涟刚喝完了药,靠在床上脸色苍白,国主温贤坐在一旁,神情紧张担心。
看到这一幕,东陵叆明显感觉到温融握自己的手紧了紧,抬头看他时,却又只见他平静的面容。他携她向温贤请了安,又勉为其难地问了句:微弟可好。
温涟虽有伤在身,却也礼节周全地对温融弯了弯身,说还好。
东陵叆从未见过温涟这样温顺守礼的模样,心想大概是因受伤,削减了他的气焰;但不知为何,总是隐隐地觉得哪里不对劲。
几人还没说几句,外头便报凛公之子凛雪赞求见请安。温贤准了,不多会儿,雪赞便从外头进来,相继给温贤、温融、东陵叆、温涟请了安。温贤的脸色却不如先前的好,等雪赞请完了安,许久都没说一个字。
末了,才开口问温涟道:“涟儿,你可认清楚了……?”
此话一出,另三人都是心中一惊,唯独温涟有条不紊,淡淡地看了雪赞一眼,回温贤道:“没错,当时放箭之人,就是这凛雪赞。”
“……!”雪赞惊得抬起了头,瞪大眼看着靠在床上的温涟——他实在不解!他与这公子殿下无冤无仇、为何他要这样陷害自己?!一时却也惊吓得说不出什么有力的话来反驳,直到温贤一声喝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他才“噗通”一声跪了地,说道:“雪赞实在不知为何公子会见到放箭之人是雪赞、雪赞明明——”
“狡辩!”温贤不等他话说完,便拍案道。
东陵叆这是第一次见温贤发这样大的火,也是她第一次见他对晚辈这样严声斥责,再看下头跪着的雪赞,此刻似乎真是没了主意,身体竟稍稍有些发抖——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东陵叆有些不忍,开口要向温贤求情,却被温融即刻拉住了手,对她摇了摇头。换作以前的她,是绝对会不顾一切先按自己的想法做了再说的,可这时看见温融静默严肃的表情,她却也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不敢造次,硬生生忍下了要说的话,退到了温融身旁。
“来人那!”温贤又下令道,“把凛雪赞暂且收押,回宫再审!”
侍卫们立刻进来了三名,撤去雪赞头戴的珠簪,将他架起拖了出去。东陵叆看着这个场景,心中似乎被人拧了一块,她眼眶一热——昨日他还风光无限、受尽国主宠爱,今日便撤冠除带被拖进了大牢!他才十四岁,难道就要这样被处死了吗?!
温融面对这样的场景,却眼都不曾眨一眨,他只是静静地与温涟对视着,眼眸中倒映出的那个人明明与自己是一模一样的面孔,可他看向他的眼神,却只有敌意。
温涟却态度轻松,对温贤道:“父王,儿臣已经无大碍了,您也累了一天,回去歇着吧?”
可温贤看着温涟的眼神里依旧充满了担忧与疼爱,他转过头来看了大儿子一眼,对温融道:“世子留下来陪陪涟儿吧,你们毕竟是兄弟手足,比起我这个老骨头来,总该能说的话要多些。”然后起身,又对温涟的侍婢西秀交代了几句,才出了帐。
温融却一直站着,一声不吭,一点没有要陪伴兄弟的意思。
温涟从床上坐起来,西秀要扶,被他挡开了。他坐在床边,双手撑膝望着温融:“可要委屈王兄做这一场戏了,要不父王他老人家——心里头过不去。”
东陵叆在一旁看着这两兄弟,心里的一根弦被绷到了极致。隐忍冷静如温融,面对温涟这样撩拨挑衅的态度,恐怕也难以再风平浪静。可等了一阵,温融却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温涟,平淡如水地说了一句:温涟,所以你永远就只是个庶子。
说完拉过东陵叆,头也不回地出了温涟的主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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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融虽在温涟面前竭力地保持平静,可东陵叆知道,他心中定已是风起云涌,否则,他不会这样大力地抓着她的手而不自觉。
回帐时已过了酉时,永牧见备好的饭菜都凉了,正吩咐人端下去热;温融径直进了内帐,东陵叆赶忙交代永牧说殿下心情不好,挑几个他最爱吃的菜赶快热来便好,然后也跟进了内帐。
温融却坐在矮案前,面不改色地在逗“一只耳”,东陵叆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下来。她团到他身旁坐下,挽过他的手臂,道:“你别生气了……当心引发咳疾……”
温融逗“一只耳”的手停了下来,对她道:“你看得出来我生气了……?”
“……”东陵叆轻笑起来,伸出自己方才被他抓着的手来给他看,“你要是没生气,这样大力抓我干什么?又不是属豹子的。”
“……”温融看着那白净的手上被抓出的两条红痕,心里面生出一些愧疚,拉过她的手在自己手里轻轻揉搓,说对不起。
东陵叆依然笑着,凑到他面前,用食指轻轻戳一下他的脑门:“傻瓜……”
“……”傻瓜……他也曾经这样说过她……温融方才还暗含汹涌的目光此刻已渐渐平息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拥住了东陵叆。
永牧正好进来传菜,哪晓得又撞见这一幕,进不能退不能;温融却示意他进来,只是还是抱着东陵叆不撒手。等永牧摆完了三道菜退下去,他才松开了她,对她道:“你快吃饭吧。”
东陵叆看了看桌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摆上来的菜,问道:“你不吃吗?”他正起身,却被东陵叆一把抓了回来,“你不吃饭吗?你中午就没有吃饭,现在难道还不饿吗?”
温融看着她晶亮的眼睛,点点头:“恩,我没胃口,你自己吃吧。”
“……”东陵叆愣了神,觉得眼前的这个温融,似乎特别无力。她看着他无力地走到主案前面坐下,烛火辉煌,他的侧脸却那样落寞彷徨。再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肆意再打扰他。
她静静地想了想,找厨子要来了小炭火,把饭菜盖上盖子温在炭炉上,交代蔻笙看着火,然后留了一张字条给他便出了帐。
东陵叆径直往温融主帐后头的一个略小的帐篷来,那儿是管文肃鸢的住处。
肃鸢见到世子妃驾到感到十分惊奇,立刻就起来迎。东陵叆招呼她坐下,叫她不必多礼,又屏退了左右,急急地问肃鸢道:“今日公子被羽箭射伤之事你可有听说?”
世子妃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可肃鸢还是点了点头,道:“这样大的事,肃鸢自然有听说过。”
东陵叆便接着问:“那射伤公子的嫌犯是凛公府少公子雪赞你可知道……?”
肃鸢道:“也听说了。说是公子体内取出的箭头正是那凛公子所使的箭。”
东陵叆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对!那个小孩儿我倒很喜欢的,他今日过来求我,要我无论如何保他一保,我便答应了,温……殿下也说,此事并没什么大文章可做。可是——可是今晚公子微醒过来之后、却指名道姓地说是雪赞放箭射了他!雪赞如今被收押,等候回宫再审了!”
肃鸢一句一句听了,却有些不明白:“那……您来找奴婢……是要奴婢帮忙想办法救凛公子……?”
“不……“东陵叆却摇了摇头,”不仅仅是这样……“她脸色难看起来,“我方才陪着殿下去了公子主帐见君上,君上似乎是特意当着我和殿下的面将雪赞收了监……我总觉得……这中间好像有什么不妥……有什么不对劲……而且看殿下的样子,似乎心烦的不仅仅是雪赞之事……”
肃鸢听完这些,渐渐地陷入了思考之中,她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在房内前后走了几圈,又对东陵叆道:“您把方才见君上的情形仔仔细细一点不差地再跟奴婢说一遍……”
东陵叆于是又从头到尾地再说了一遍。肃鸢听完这些,似乎渐渐有了些眉目,她在东陵叆身旁坐下来,对她道:“此事难怪殿下忧心。殿下原来只想,这事大概关乎凛公府与公子殿下,他没料到,却是公子殿下为他而设的局。君上之所以刚开始放了凛公子,便是想,如若凛公子是凶手,便可借他找出他的幕后指使——可他却偏偏进了殿下的帐……如今,公子中伤在床,亲口指认凛公子是凶手——您说君上会怎么想?这便是君上让殿下留下陪伴公子的深意……”
“……”东陵叆这才将疑团渐渐解开,是……所以温融的脸色才会那么难看,所以一向静赧的他才会怒火中烧……
肃鸢又道:“肃鸢早就提醒过您,一定要替殿下留心公子——殿下虽知道公子不安分,但到底是他亲手足,他不会对他做什么,更不会怀疑公子会对自己用什么卑鄙的手段,殿下所有的注意力都放才对付姜华文昶上,可是您——”肃鸢说得激动起来,又意识到自己言语有过,立刻停了下来。
“……”东陵叆无言以对,看着肃鸢,心底最深处的羞愧与自卑像被煮开的水,不停地沸腾着。是啊……她无知,天真,温融如今的局面,是因她而起的……若她不头脑发热地坚持救雪赞,便不会落入这个圈套,若她能够早些提醒温融小心温涟……对啊……!如果温涟刺杀之事她早告诉了他、他便会提防了啊——!她的手瞬间变得冰凉,她眼前不停出现温融无力落寞的侧颜,终于趋身,握住肃鸢的手,言语干涩地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肃鸢看着自己面前无助仓惶起来的世子妃,先从前一样反握住她的手,沉思一阵,道,“如今,必须要救凛公子了。此事君上已认定了与殿下有关,如果凛公子能洗脱嫌疑,那么殿下在君上那儿也可以洗脱嫌疑;如果凛公子被定罪,那么君上对殿下长久以来的信任与依赖恐怕……”
东陵叆打起精神来:“那要怎么做,才可以帮助雪赞洗脱嫌疑呢?”
“这……”肃鸢站起身来,背对着东陵叆,“这便是难点。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凛公子很难脱罪。我想……以殿下的性格,是绝不会向公子低头的,所以殿下一定会在物证方面下手,证明此事与凛公子无关。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肃鸢转过身来看着东陵叆,“可是很难。公子既然连自残也要陷害殿下,箭头这样重要的物证就更加不会允许出纰漏,殿下要查,恐怕难以找到缺漏……”
“那怎么办?”东陵叆也站起身来,“那——那要向温……公子下手吗?”
“……“肃鸢不回话,静静地望着东陵叆,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也非易事。公子既然亲口指证,又怎会翻自己的口供——”她又看了东陵叆一眼,“除非——”
“除非什么——?!”东陵叆的眼睛似乎被希望点亮,像夜里的烛火一样忽闪着望着肃鸢。
肃鸢淡淡道:“除非有谁能够劝得动公子,叫他放一条生路——”
“……”东陵叆陷入了沉思中,她的目光一点一点垂下,落在地面上,心中却升起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