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涟的伤虽不在致命处,但也伤的不轻,随行的御医与医女进进出出,血水被端出来好几盆。所有的王公贵族都陪着温贤在温涟的帐内焦急等着,温融与东陵叆也在其列。东陵叆面上虽极尽平静,可手心的冷汗却是一层层地冒。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主事的御医才终于从里头出来,一名医女捧着托盘跟在其后。
温贤急忙起身,问:“公子如何?”
御医弯身回答:“回君上,箭未伤在致命处,已止住了血,无大碍了。只是……”
“只是什么?”温贤见御医有犹难,逼问道。
御医于是从医女手中接过托盘,双手奉上,内侍官忙接过了呈上给温贤过目。
御医解释道:“君上……这箭头……似乎是凛公少子雪赞少爷的……”
温贤正看那箭头,听见御医如是说,眼前立刻就辩明出那箭头上刻着的是凛公府的标记。
温融听见雪赞的名字被提及,原本事不关己的心态忽而转变,留了心。
温贤静了一阵,除了留下温融与东陵叆以外,屏退了一干人等,并叫内侍传雪赞进来。
雪赞的身份地位较低,所以是站在外头听候的,这时见君上竟传他进去,虽不解,仍旧立刻进帐问安。可他还不曾开口,便听见温贤庄重严肃的声音道:“你可认得此物?”
他一愣,看着内侍端过来的托盘里头躺着一截断了的箭头,他心中已觉不妥,再一看,上头竟刻着他凛公府的记号,心一沉,知道大事不妙了。却面色镇定,字句清楚地回温贤道:“这是雪赞使的箭。”
温贤的面色渐渐严肃,可眼神却带着慈爱,问道:“你与公子不在同一个狩猎区,这箭,为何会射在了他身上?”
雪赞的身子一时僵硬了,他明白,这个时候无论他作何解释,事情的矛头都会指向他,于是干脆省了,只说:雪赞不知。
温融在旁静静看着,也不插话,也不打算插手的样子;东陵叆却有些急,她扯扯温融的袖子,小声对他道:“不是雪赞干的……你帮帮他……”
温融却对她做噤声的手势,叫她静观其变。
果然过了一阵子,温贤缓缓道:“那一切便等公子醒了,再做分晓;你且先下去吧。”
雪赞领了命,缓缓从帐内退出,走之前,眼神深重地看了坐在一旁的温融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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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融与东陵叆辞了温贤回帐时,果然看见雪赞焦急地在帐外等候。见他们过来,上前屈膝请安。
温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他道:“有话进来说。”便先进了帐。
东陵叆跟在温融身后,扯了雪赞往里走:“快进来——”
下人们伺候世子世子妃洗完了手脸、奉了茶,便都退了下去。
雪赞等温融与东陵叆上坐了,也不曾开口,只是静静等着。
温融抿了一口茶,看了一眼下头垂首站着的小孩儿,明知故问道:“来做什么?”
雪赞听见,抬头回答道:“雪赞惹了祸……”他停一停,眼神落在温融身旁的东陵叆身上,“来求世子妃姐姐帮忙的……”
“……”东陵叆愣住,将含在口里的茶水吞下,指了指自己的鼻头,“我?”又动着嘴巴无声地指着温融问雪赞:不是他吗?
温融冷静的脸此刻也带了些笑意,轻轻用茶盖刮着茶面——他倒想看看,这小子又有什么招儿。
雪赞又道:“姐姐方才可也听见君上的话了……那箭头是我凛公府之物,若世子妃姐姐不肯出手相救的话……雪赞此次恐怕难逃一劫了……”
东陵叆尴尬地看了温融一眼,心想:身旁这尊大神坐着,干什么要来求她呢?!却问道:“那你……跟此事到底有无关系?”
雪赞坚定地摇摇头,道:“此事与雪赞绝无关系,雪赞是遭人陷害的。”
东陵叆心中也知道这样一个小孩儿定做不出这样胆大的事情,可又苦恼:“那你要我怎么帮你呢?如今物证确凿,除非你能证明那箭头并非你的物件,否则就算我向君上求情,此事也不可能能够息事宁人啊。”说完又对雪赞使眼色,暗示他求求温融。
雪赞却似乎固执的很,一直忽略东陵叆的示意,反而更凶地求起东陵叆来:“世子妃姐姐,我凛公府就只我一个男丁,我父老年得我一子,凛公府的振兴全靠我一人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求姐姐无论如何帮帮雪赞……”他说着,竟落下眼泪来。
东陵叆看着这个昨日意气风发巧舌如簧的小少年如今哭红了脸,心里不禁也酸了,她紧张地左右手相握,看了看身旁似乎不为所动的温融,道:“你、你别哭,我会帮你的,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背负冤屈的,快别哭了。”
雪赞这才渐渐止了哭,一面拿手背擦脸上的泪,一面对东陵叆说谢谢。
东陵叆的心更酸,叫他且回去休息,她会想办法替他洗脱嫌疑。
雪赞便再道了一次谢,才行礼退出了帘帐。
他一走,东陵叆便抓着温融的袖子问:“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他哭成那样、你还要见死不救吗?!”
温融脸上的笑意不禁更盛,他看着自己面前气红了脸的小小世子妃——瞧她方才问话的模样,较之从前是更加稳重更加睿智了,可那脑子,却还是属于不灵光那一区的。那雪赞,全身上下都是心眼儿,哪里那么容易就能斩断他的尾巴的。他笑着对她道:“我没说不帮啊,你说,你要我怎么帮我就怎么帮,好不好?”
“……”东陵叆却又懵了,她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帮,憋了半天,道,“你不许笑!这是很严肃的事情!雪赞若洗脱不了嫌疑、可是刺杀王室血脉的大 罪啊!”
温融笑得更深,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这事大不了。”
东陵叆一听这语气中的胸有成竹,皱眉道:“你怎么这么有把握……?”
温融静了静,道:“这件事,分明是有人陷害;只要不是事实,就都会有漏洞。这个人,借雪赞之手伤温涟,要么与凛公府有仇,要么与温涟有仇,要么——是一箭双雕之计。”
“那这个人是谁呢?!”东陵叆心急地问道。
温融淡定道:“此人是谁都不重要,只要温涟醒过来,一切便可迎刃而解。温涟若说射箭之人不是雪赞,雪赞便可洗脱嫌疑;若说没有看清射箭之人,也便无法仅凭断箭定雪赞的罪。”
“……哦……对哦……”东陵叆稍微有些跟上了思路,点了点头。
“所以,你也不必太为他担心,他方才不过在投石问路,他心中,其实也是有数的。”温融起身,伸了伸身子,往里头走。
东陵叆反应过来时,温融已经进了内帐,她跟进去,去见他和衣倒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连被子都没有盖。她看着他裹在一身绣金王服中,面色却隐隐有些憔悴,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些不忍,上前去替他宽衣解带,然后轻轻地盖上了被。
永牧这时从外头进来,东陵叆怕他吵了温融,立刻从内帐迎出来问:有什么事?
只见永牧手中抱着一只兔子,除了右耳是淡褐色,其它地方都是雪白的。东陵叆惊喜地睁大了眼,一边从永牧手中接过兔子,一边问永牧哪里来的。
永牧笑着道:“这是殿下特地打来给您玩儿的!殿下的箭那可叫一个准啊、‘唰——’一箭过去,卡住了这个小东西不说,您看,除了脚那里伤了一点点,其它地方一点伤都没有!……”
永牧兴奋中带着骄傲,没完没了地说。东陵叆没心思听他那些话,心中却很开心——原来这就是他说的,好玩的东西。她脸上不自觉地溢出笑容,把兔子捧在怀里,爱不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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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时,温融才转醒。帐内已点了灯,他侧过身来,透过纱帐看见东陵叆正趴在矮案上,专心致志地喂兔子吃菜,甚至不时自言自语。他淡淡地笑,单手撑起半边身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东陵叆转身拿水时,才发现他已经醒了。她一惊,一面打上帘子,一面嗔他:怎么醒了也不出声。
温融这才从床上起来,她伺候他把衣服穿好,两人一起到矮案边坐下。他逗着兔子问:“喜欢吗?”
东陵叆红了脸,丢了一片叶子进兔笼,点了点头。
温融又问:“名字起了没?”
东陵叆兴奋地点点头:“叫一只耳!”
“……”温融显然对这个名字不太能接受,但还是无奈地戳了戳“一只耳”的嘴,说,“好名字。”
东陵叆还兴奋地想要跟他报告“一只耳”的生活习性,却听见永牧在外头通报的声音,说:诸葛队长求见。
温融淡淡地说了一声“让他进来”,东陵叆却不淡定了,瞪大眼睛望着温融问:“诸葛良迎来了?!”
正说着,诸葛良迎便从外头进来,风尘仆仆,但不掩英俊正气的面容,中规中矩地向温融与东陵叆请安。
东陵叆撇了撇嘴,依旧逗她的兔子。温融起身到正位坐下,对良迎说一路辛苦了。
诸葛良迎对温融做了一拱,瞥了眼东陵叆道:“属下倒是不辛苦,只是世子妃那匹野马,可让手下的兄弟们吃尽苦头了。”
诸葛良迎这句,话中有话,明显是对付着东陵叆说的,温融听见了,却只是望着东陵叆笑,也不责怪。可东陵叆听见“世子妃那匹野马”几个字,耳朵便兔子一样竖了起来,抬头问诸葛良迎:“什么意思?什么我的野马?”
诸葛良迎哼了一声,道:“就是您养在东陵的那匹野马、殿下千里迢迢给您运来王城了。”
“东陵野——惊儿?!”东陵叆由疑惑转兴奋,一下子便站了起来,“你是说惊儿被运来莞城了?!”她上次回家探亲原本就是要将惊儿带回王宫的,却因其他的事又给忘了、没想到——她转头欣喜而感激望向温融:“你把惊儿弄来了!?”
“……”温融笑着起身,揽过她,带她往帐外走。一出帐,果然她的小马驹笔挺英俊地站在那里!
东陵叆一下子热泪盈眶,冲上去抱住了惊儿的头,不断地轻蹭。
温融上前来,笑道:“你这样偏爱惊儿,就不怕‘一只耳’吃醋吗……?”
东陵叆蹭完了惊儿,冲过来就抱住了温融嗡着声音喊:“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温融——”
“……”温融被她这样大咧的举动震惊到,却还是笑着自觉地伸出手去也抱住了她。
一旁站着的永牧与诸葛良迎立刻避讳转身,永牧更是招呼着一干下人们转身低头不许看。
却从原处走来一个身影,永牧才要喝走,却发现是国主身边的内侍,他迎上去,问大人何事?
那内侍说:“烦请通报殿下,公子殿下醒了,君上命殿下即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