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文肃鸢伺候东陵叆更衣上了床,便从偏殿出来。正好东陵叆要蔻笙守夜,她便正好得空。她径直往别院来,她知道,他一定会在那里。
果然,月色了然下,温融独自坐在亭子里,一壶酒已过半。她站在远处看着他——他小时候也是,每逢不开心,就会独自跑到别院来;不同的是,曾经他总会拉上她,而现在,却是一壶闷酒为别人。她摆摆头,撇清这些不相干的思绪,走到他身边来,轻声道:“夜下凉,殿下小心惹了风寒。”
温融不曾想会有人打扰,先是惊气,抬眼见是她,却也不惊讶也不生气了。他再拿一个杯子,斟满了递予她。
肃鸢接过了却不喝,问他道:“殿下可是与世子妃之间……有什么不开心了……?”
“……”温融一杯酒猛然下肚,嘴角嘲讽翘起,“从前你便了解本王,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能一眼便看穿本王的想法。不知是你越来越厉害了,还是本王这些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肃鸢一惊,她不料,她这一问,刺痛了这准君王的自尊。她慌忙下跪,道:“奴婢失言——奴婢不该——”
“行了。”温融却单手扶住还未跪下去的她,语气松了些道,“本王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他忽然顿住,停了停才勉强道,“只是这件事本王更希望没有任何人能看穿。”
“……”肃鸢忽然不知如何接话,他的样子那样显而易见的失落难过,又瞒得过哪双眼睛呢……?
“本王以为……”温融忽然自言自语般道,“本王娶她,是权宜,待她好即可;她嫁本王,亦是权宜,本王也根本不在乎……可是……本王错了。从知道她心中可能有人,本王便无法淡而处之,哪怕只是捕风捉影,本王都害怕……害怕那个人真的存在,害怕——本王拥有了天下却独独得不到她的心——你明白吗……?本王错在——动情。”他忽然抬头看她,眼神已是酒后的迷蒙,却不可思议的燃着坚定之光,看得她心跳加快。
她不知回答,也不想回答,只是在他面前呆愣愣站着。她终于理明白,殿下还并未知道世子妃将他误认作公子微之事,只是怀疑世子妃心中另有他人——可即便只是如此,便已经这样痛苦了。她忽然心内好笑——没错,你是错了,你不该动情,不该为一个不值得的女人动情。她抬手拿酒杯,将方才那杯酒一饮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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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陵叆迷迷糊糊醒来时,便听见身旁宫人们絮絮叨叨的声音,她睁眼找蔻笙和肃鸢,却见不到二人,便自己起身,才坐起来,却听见一个小宫女的声音道:“你知道吗、昨晚世子殿下临幸肃鸢掌宫了——”
东陵叆听见这话,正挂帐子的手一抖,挂钩便垂落回了原处,碰在床柱上一声清响。说话的宫人听见声音回头一看是世子妃醒了,吓得魂儿都没了,立刻闭嘴做事头都不敢抬。
“你刚才说什……”
“世子妃——”东陵叆才要把方才的话问清楚,蔻笙却忽然从外头急步跑进来,面部表情紧张又忧虑。
东陵叆便暂且不管那宫人的话,转头问蔻笙道:“怎么了?你怎么急成这样……?”
蔻笙似乎有难言之隐,磨蹭了又磨蹭,踱步了又踱步,才终于挨着东陵叆坐下来道:“郡主听完不要气恼不要失了分寸。”
东陵叆被弄得一头雾水,点了点头才听见蔻笙难为地说:“昨晚……昨晚殿下临幸了肃鸢……王后一早着人来下了凤令,要封肃鸢为侧妃……”
“……”东陵叆听完后的反应,却不如蔻笙所料的气恼或者醋意大发,反而是出乎意料的镇定。这令蔻笙更担忧,她怕郡主是蓄意压制情绪,到头来事情会更一发不可收拾,便急忙出言开导,东陵叆却只是呆着,无论她说什么,都无法得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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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融才下早朝,便看见首领内侍永牧在朝房外头走过来走过去,似乎有什么急事。他担心是东陵叆有什么事,便三言两语与下佐院院士说完了话,从朝房出来,招过永牧来问到底什么事能令他急得跟马猴似的。
永牧急忙凑了上来,确认身旁无他人后,压低声音对温融道:“殿下——王后宫今一早来了凤令、说您昨晚临幸了肃鸢姑娘,要封她为侧妃呢——”
“什么?”温融吃惊,本能地反问道。
永牧又道:“奴才觉得,这您与世子妃连合房之礼都还未行便封侧妃似乎有不妥……况且您昨晚与肃鸢姑娘也没……所以奴才这才来跟你通报一声……看这事……”
“母后真是不闲着。”温融低低说了一句,解下朝服上挂着的珠玉香包之类的佩饰丢给永牧,道,“回宫。”
他只怕东陵叆已听到了这凤令,越想便越担心,脚步也不由地快了起来,永牧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
他一路快步进了东宫,免了迎面而来所有宫人宫婢的礼。转过前庭、上了台阶、拐进偏殿,他已是气息微喘。才要进殿,却听见东陵叆的声音隐隐传来。
他抬手,守在外头的宫人便都噤声免礼,永牧也忽的止住了步子。
他听见她道:“我也不知道我要如何反应啊——我连自己是不是喜欢的是他都弄不清楚……那既然我不喜欢他,他临幸谁不临幸谁、册封谁不册封谁、跟我又有多大关系呢……?……”
——这些话,比昨日那句话,更像剑一样戳进温融的心里,削剜到的不仅是他的心,更是他垒砌多年的自尊。他沉默,拳头越捏越紧,气息越来越重。
永牧眼见着世子殿下的面色一点一点暗沉下来,吓得腿都开始发软,不知何措间,却忽听见世子冷冷道:“去藤青宫取册封懿旨,让世子妃亲手盖上雏凤印。”说完头也不回,径直出了偏殿。
永牧这才松了一口气,可世子那句话却让他好几个时辰后还仍感到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