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东陵叆也是睡不踏实,心中担心着温融的同时,思锄的那些话也总是萦绕心头,便这样辗转了一夜。
天才亮,她便再也无法入睡,起了身。肃鸢伺候着梳洗了,却执意往厨房来。思锄正在厨房张罗,见她来,吃了一惊,道:“这样早,世子妃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四处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就是来看看、看看温……殿下的醒酒汤是不是温着了。”
“……”思锄看了脸已经红起来的东陵叆一眼,微笑道,“温着呢,等会儿同早膳一块儿送过去。” 又扶过东陵叆往外走,“这里油烟重,世子妃别腌臜了……怎么这样早便起来了?睡不惯……?”等出了厨房,思锄便小声问。
东陵叆摇摇头,推说最近梦魇重,不敢贪睡。
思锄见她眼窝偏黑,已是许久没能好眠的模样,心中略微心疼,却也不知该从何关爱。她勉强笑笑,问:“世子妃是与殿下一同吃,还是先吃了?”
“……”东陵叆抬头看了一眼新上来的太阳,精神依旧不济,摆头道,“我也没什么胃口,等他醒了,一同用吧。”说完又像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对思锄道,“我……我想去看看惊儿……”
“这……”思锄似乎有些为难,回头看了管文肃鸢一眼。
东陵叆见思锄迟疑,明白她的顾忌,回身拉过肃鸢来道,“惊儿是我的小马驹,就养在府内,原本我上京是要带上它的,可是大婚事情太多,也就搁下了……我已许久不见它,真的很想它……”
“世子妃……”肃鸢也犯难,眉头皱成一簇——她为此行管事宫人,若有纰漏,如何向王后交代呢。可看东陵叆期许的模样,却也不忍心辜负。便再问道,“养在府上?”
东陵叆狠狠点头,说是,养在府上马棚里,不远。
如此一来,肃鸢便也不拦不劝了,三人带了几名奴婢,到了马棚。
一见惊儿,东陵叆就兴奋得不得了,冲上去又是摸又是亲,眼泪花花的。她搂着惊儿,就像搂着跟他山谷里的那段过去,弥足珍贵。思锄似乎也明白她的感受,毕竟那段时间,她什么都闷在心里,却独独愿意跟惊儿说话,足见惊儿有时候倒比人强些。
东陵叆专注地替惊儿喂着草,回想着这几个月来像流星一样迅速划过自己生命中的那些事,最深刻的,依旧是那与自己一同跌入深谷、还未笼罩世子光芒的少年;想他如何霸道,如何戏弄,如何不告而别。
不告而别……想至此,东陵叆忽然记起一件物什,她拉过思锄,小声道:“我衣柜最底下,那些不大穿的衣服下头压这一个木牌子……你去替我取来。”
木牌子……?思锄略微不解,但见郡主心急要拿,便也不问了,退下去取。
思锄才走没多久,便有宫里的下人过来回,说世子已经醒了。
东陵叆这才恋恋不舍地从自己的遐想回忆中抽身出来,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开始刺眼起来的阳光,道:“那回吧。”
思锄独自回了房,在衣柜最下层翻找了好久,才终于翻出了一个木牌子。她拾起来看,才第一眼,心便一紧——这是?这可是紫檀木镶玉啊!若自己没有记错,这是王室才能用的规制,怎么会……难道,是世子给郡主的信物……?她不解,再仔细看,这令牌一面是虎狼图腾,一面小篆刻着“微”字;“微”!?——她脑子中的一根弦忽的绷紧——记起来《出水王族史传》中的话:“出水四百七十八年,王得二子,封王后之子温融为世子,赐号渊;姜华妃之子温涟为公子,赐号微。”——这赫然一个“微”字,且是虎狼图腾,不是公子微的信物又是什么?!她心上倏忽如冰山乍起,预感不妙非常——为什么不是世子、却是公子微的信物在郡主的手上?!
她心越跳越快,又猛的记起来那日在马厩,郡主心虚地掩起一物——难道便是这枚牌子?!还有、那句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以郡主的脾性、怎会写那样的诗呢?!如今想来、只怕郡主当时所想写的、仅是一个“微”字而已啊!——她心中一念升起,惊恐得将手中衣物都掉落在了地上——《史传》云:二王子相貌惊似,恍若同胞!
恍、若、同、胞、——思锄心中的猜测令她快要喘不过气来——难道郡主所痴所想之人并不是堂上世子、而是这“微”字牌的主人?!难道郡主从一开始就——认错了人?!!
——她脚下一软,失力跌坐在地上,一颗心似受重力拉扯,一直沉一直沉,直到不见踪影——错了、错了,一切都错了……她竟糊涂至忽略了这样多的蛛丝马迹、竟这样失察懵懂导致如今——
——迟了,迟了,如今一切、也都迟了……她痴懵一阵,花尽全身力气,才缓缓地撑着座椅站起来,双手死死抠着手中的令牌,面如死灰。
良久,直到有人来通传说世子与世子妃用早膳了,她才略微恢复了一些精神,将牌子收进袖口,道: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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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锄进来时,一屋子的宫人正在伺候温融起身,东陵叆也在旁搭手,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从那眼神中看得出来,她心是真的。
“怎么了?”东陵叆忙完了手中的事,转头见思锄在一旁呆愣愣站着,不禁问道。
思锄心神一跳,没答上话来。
温融不动声色地看了站在一旁的思锄一眼,拦过妻子,到桌边坐下。
思锄这才努力镇定下来,与肃鸢一道上菜布筷。
东陵叆看着温融把醒酒汤喝了,才放了心,给他夹了好些点心与小菜,介绍道:“这些都是我们东陵的特色,你尝尝。”又拉过思锄,道:“可是思锄一大早起来做的,她的手艺最好了。”
温融抬眼看了看站在她身旁的思锄,吃了一口点心,点头道:“味道不错。”
“是吧!”东陵叆骄傲起来,望着思锄笑。
温融总是珍惜她这样坦荡爽朗的笑容,一时看着她,入了神。
思锄便趁机端看面前的世子殿下,他那珍爱在乎的眼神,一丝不漏地落进了她的眼里。她方才的恐惑不安,这才找到了一条出路——最起码,世子对郡主是好的对不对?老天爷既然做了这样的安排,说明他们之间还是有不一般的姻缘的是不是……?她再低头看正在喝粥的东陵叆——而且郡主似乎也已经,对他倾心了,对不对……?——既如此,便就让这局面进行下去……也并非不可……她静静想着,一面镇定自若地替二人布菜倒茶,一面心中渐渐有了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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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用完了早饭,下人正撤走杯盘碗盏之际,东陵矞便求见请安。东陵叆一听见爷爷来了,眼中便光芒四绽,却又不得不压抑住。
温融是很明白她的,却不动声色,叫人传东陵矞进来。
东陵矞一身家常儒袍,修饰得这位昔日战场枭雄一下子没有了分毫戾气,只是简单的老者而已。而这青衣白带落在东陵叆的眼里,更令她的心吃痛,她阔别只两月,为何爷爷却像是老了许多呢……?她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才要忍不住,温融的手却忽然握住了她的,她看他一眼,心中莫名镇定了许多。
东陵矞请安之后在下首一位坐了,问温融预备在东陵停留几日,又有何安排。
温融答:“此番不过陪世子妃回城探亲,并不为公务,所以无需做特别安排。至于时日……”他转头看着东陵叆,小声问道:“你认为呢……?”
东陵叆被他这突然的一问弄得不知所措,更被他诚恳认真的眼神弄得惶恐,她结巴道:“我、我听你的……”
温融笑:“怎么能听我的呢?这次回东陵省亲,便是要了却你的思乡之情,你若有想做的事,想见的人,都需要自己好好安排,怎么能听我的呢?”
“我……我可以吗……?”东陵叆有些不肯定地反问道。
温融依旧对她笑着,点了点头:“尤其是要见的人……万一没有见到,回宫之后,又要牵肠挂肚的……”
东陵叆以为他说的是爷爷和思锄他们,会心会意地冲他点了点头,感激不尽。殊不知她欢喜过后,温融的眸色似是覆了一层冰,虽然面上依旧笑着,眼神深处却是寒冰百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