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儿见陆慧心眼圈红了,仔细看却没有哭的痕迹,略略放下了心。可是目前小姐的表情实在诡异,嘴角略微上翘,似乎在笑,柳眉微蹙,眼睛微红,又像是哭,整个小脸儿皱成一团,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不知道怎么操作能完成这么复杂的表情。
她任陆慧心抱着,细细分辨,能听到她嘴里喃喃着:“不是打板子不是跪祠堂不是抄经居然是禁足,到底是轻还是重……”
然后又突然抬起头对着她眼睛说:“你说爹爹不打我不骂我,就是不让我出屋,萍儿萍儿,你说是为什么?会不会是他知道了我在外边儿的事儿?”
然后也没不知听没听见萍儿小声喃喃的“不会吧…..”,就又转圈跳起来,对着屋门举拳到头顶胳膊肘狠狠往下一落,喊了句:“哦也!禁足,哦也!”然后就听见“嘶——”的一声,她的袖子扯破了。
陆慧心就在悲喜交加外搭一件衣服的情况下开始了她的禁足生活。
每日一觉睡到自然醒,感受阳光透过窗纸轻抚在脸上,照热了眼睑,热开了眼帘,耳边是鸟儿轻快的叫声,高高低低,不用看就能知道它们在树枝间跳跃的节奏。耳朵放个假,不用听萍儿的周公经。
早上起来吃过饭,在小院里摆张竹编躺椅,铺上薄毯,背靠大软枕,坐在表哥送的那株玉兰树下,又想起表哥似乎好久没来,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了无踪影。
在温暖的春日里,她拿本闲书,斜靠在躺椅上,看一会儿书,再看一看阳光和蓝天,看看屋顶,再看看手里的书,待到有些昏昏欲睡,就自然而然睡去,不用担心风寒,到夕阳西下,再自然醒来。静静的欣赏夕阳震撼人心的美,然后收拾东西回屋,饭后点着烛火执笔作画,或者再看会儿闲书。然后睡觉,等待悠闲地第二天。
她不去设计首饰,也不理会生意上的烦心事,不去蝇营狗苟,也不去担忧未来。她放空身心,给自己休个假,不长不短,却足够她调整自己,迎接更多的挑战。
一本喜爱的书,一个躺椅,一个幽静的院落,一片暖暖的阳光,她求的不多,这就是她理想的生活,不对,还有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不必忧虑的未来。
怎样才算不必忧虑的未来呢?陆慧心的定义是:首先要衣食无忧,然后自己的事要能自己做主,其中包括婚姻大事。
陆慧心知道,过了这一个月,她将继续拼搏,认真设计,仔细钻营,逐利于红尘之中,做自己最认为最俗的事:挣钱。
陆慧心禁闭大概十几天后,陆府传出大小姐陆慧如身染天花的消息,当时就封锁的陆慧如的院子。
封院当天吵吵嚷嚷,陆慧心和萍儿隔着墙听着外边的人声,才知道这个消息。当时萍儿一脸惋惜,连声叹:“怎么会这样,前阵子还好好的人,怎么说得了天花就得了!不知道大小姐怎么样了,就碧荷姐姐一个人怎么照顾的过来呢?咦,小姐你不着急,还笑,您不知道天花可是会出大事的呀!”她正跟陆慧心感慨世事无常,没想到一抬头看见自家小姐脸上还带着微笑!
“你呀,也不好好看看就胡乱担心,改天被人卖了还得倒给人数钱呢!你没看外边围观议论的都是些无关的人,姐姐和碧荷老老实实躲在院里,老爷夫人连个面儿都没露,这都不算,就说要是大姐真出这个事儿,三姨娘不得首先就哭着闹着去陪床,哪还能像现在似的老老实实躲在自己院子里不出来?”陆慧心拿本书接着躺着看起书来,不再理会萍儿。
萍儿对小姐开头的嘲笑只当没听见,隔了好一会儿才叫道:“啊,小姐你是说,大小姐的病是假的?”见小姐只是更加悠闲地享受午后的阳光,像只猫儿似的眯着眼睛打盹儿,不再吵她,只自己躲在一边偷偷笑开了。
等到陆慧心刑满一月释放,她伸伸懒腰出得院门,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陆慧如要虔心侍奉佛祖两年,感谢佛祖保佑她度过凶险,使她病情好转。听到的第二个消息就是邵府请高人重新测了八字,说是两人八字不合,若是保留婚约,将来俩家还要遭受厄运,这意思显然是把三年前邵夫人的去世也算到两人婚约造成的厄运里了,于是邵陆两家维持三年的婚约取消,各自嫁娶,两不相干。
陆慧心与这一月来忠于职守的小厮有财告别,去给父亲母亲请安,诉了一通苦水,直说闷得不行又说想爹爹娘亲,倒是没敢说担心姐姐病情的话。陆老爷什么也没说,只冷哼一声算是饶了她。陆夫人则扭着她鼻子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淘气!”陆慧心连连讨饶,哄得母亲笑的开怀。一会儿开饭,又说道:“好久没陪着爹爹娘亲一起吃饭啦,没我在身边,爹爹娘亲饭肯定吃的不香吧?我可是每天吃饭都会想你们呢!”说的陆老爷板着的脸也松了下来,毫无气势的训了一句:“胡闹,没你饭还都不是饭了?”说着自己也微笑起来,陆夫人更是抱着她笑作一团。只要让自己的父母开心,她不介意彩衣娱亲。
她想,也许不必要那么拼搏奋斗,自己的父母并不是老古板。不过这只是想法而已,挡住她自由的不光是父母,甚至是整个社会。
吃饭时,陆慧心留心看了看,父母一切如常,二姨娘也一如既往的沉默,三姨娘则脸色略显憔悴,人也没有精神,心不在焉的喝粥,而陆慧如没有来。等看到陆浩轩,发现哥哥也正在看过来,对方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大嫂则边吃饭边时不时的望望隔壁床上乱爬的敏儿。陆慧心低头安静吃饭,之后规规矩矩的告辞离席。
她现在已经不再上课,打算一会儿去看看姐姐。正跟萍儿一边私语一边往回走,就听背后有人喊她:“心儿!”
站住,回头,原来是三姨娘,陆慧心往回迎两步,施礼道:“三娘。”然后等着二姨娘说话。两人虽然不常一起说话儿,但三姨娘看着她长大,对她像普通长辈对小辈一样,并不陌生。
这次三姨娘唇角几次开合,都没有说出什么。脸上面容有些苦涩,不到四十的人鬓角似乎都有了皱纹。
陆慧心知道她一直高兴女儿许了个好人家,家境相当,夫婿又有才华,她一直很满意。如今女儿闹出这事儿,她一定很失望吧,恐怕更多的是担心女儿的未来。妾氏没有权利管儿女的婚事,她自己为妾,虽然没受什么苦,可说到底是低人一等的,自然希望女儿能嫁个好人家,不必再看人脸色。
陆慧心不忍她为难,问道:“三娘,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要是能办到,一定帮你办。”
三姨娘沉吟了会儿,轻轻叹口气,说:“你姐姐这两年恐怕都不能出院子,你们姐妹聊得来,你有时间多去看看她吧,她如今大了,有什么事也不爱和我说了,我怕她闷出病来。”说完脸色似乎更加暗淡。
陆慧心也无可奈何,点点头,答应道:“三娘放心,我有空就会去看望姐姐。”
陆慧心看着三姨娘走远才回过身来,她一边走一边问身边的萍儿:“你说,三娘心里会不会恨我?可能大家都知道我有帮着姐姐。”她有点拿不定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小姐帮着自己的姐姐,应该没什么错吧……”萍儿也没有什么把握的样子。
陆慧心抬头望望天空,清走心头的阴霾,默默祈祷,希望姐姐能得到幸福,这才能证明自己没有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