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萍儿接着注意那边儿的动静,陆慧心拆开折好的信纸,里边果然另夹着一张折成更小的纸封。她把小的放一边,先看看打开的。
里边用工整小楷粗略写着孟飞白的身份来历:孟飞白称得上是苏州城东半城的地下之王,据说隐隐有西侵之势,最近东西两城地下势力情势紧张,摩擦不断。城东的混混打手几乎全被网罗在孟飞白的手下,对他既信任又敬重。值得人玩味的是,孟飞白私下里开着钱庄当铺赌场妓院,黑的都见不了光,明面上他的身份却是城东孟老翰林家的五公子。孟老爷是苏州府有名的长者,曾经在京师官至翰林,所以大家都叫他老翰林,他厚道仁慈,平易近人,官声极好,而且极为注重诗书礼仪,生的五个儿子有三个都做了官。自从他十年前回乡荣养,乡亲们都求着把自家孩子送到他门下拜师读书,之后他就在家乡开了家书院,叫状元书馆,现在由他三儿子帮着打理。
陆慧心看了微微一笑,果然不出所料,孟大哥经历确实不俗。估计谁都不会相信,刚正不阿的孟翰林的小儿子居然是整个苏州城最大的**头子。
她抬头看了看眼前跳动的油灯,嗅了嗅空气中燃烧松子油的淡淡香清味儿。她不求自己的人生能像孟大哥一样轰轰烈烈,只求能过的像他那样实实在在,自由快活。能够追求自己想追求的,哪怕最后求而不得,能够拒绝自己想拒绝的,哪怕那有千好万好。想法能被尊重,意见能被倾听,做法能被认可,若得如此,夫复何求?
随手把信撕碎扔在纸篓里,就听见外边窸窸窣窣一阵响动,萍儿撩帘子进来,说:“刚才少夫人过去大小姐屋里说话,这会儿走了,大小姐送到了门口儿,两人有说有笑的似乎聊得挺开心的样子。”
陆慧心拿起桌上那折的小巧的信纸,站起来笑着说:“是么,那我们也去看看。”转身溜达进隔壁的小院。
小院里依然花香袭人,灯光昏黄,月上梢头,陆慧心无心欣赏,扫了一眼就进了内室。
陆慧如还没有要睡的样子,穿戴打扮的整整齐齐,坐在那望着烛火,目光略带茫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见有人进屋的声音,回头看了看,嘴角缓缓向两边弯了个笑,站起来说:“妹妹来了,快坐。”又对跟在后边的碧荷说:“还不给二小姐上茶?”
陆慧心看着她如机器人似的一步一动,言语无味,表情僵硬,心疼的厉害,又不敢表现出来,忙说:“不用招呼我,我说会儿话就走。”
陆慧如听了也不管碧荷怎样,依然看着烛火,问道:“妹妹是来说什么,恭喜我么?”
陆慧心也看着烛火,反问:“姐姐需要我的恭喜?”她接过送进来的茶,等碧荷出去,把手里的信放到桌面推到陆慧如眼前烛光下,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逸之先生傍晚托人带进来的。”
陆慧如愣了愣,似乎从睡梦中被唤醒了过来,只是不知道唤醒他的是眼前的这只纤纤素手,还是耳边嗡嗡的“逸之”两字,她刚缓过神,盯着眼前的纸,仿佛又要陷入沉思,终于她拾起桌上的纸,打开,也不看里边的字,只是折成长长地一卷儿,快速的凑到烛火前,陆慧心来不及阻止,获救已经席卷了薄薄的纸条,连带里边的笔墨一起化成灰烬,最后融入旁边的水盆里,形成一片浑浊。
陆慧心惊跳起来,又缓缓坐下,她也并不想阻止,如果陆慧如能想通的话当然好,这样姐姐不会再难过,家里也没有麻烦事,她只是担心自己的姐姐,至于逸之先生,毕竟隔了一层,她只能报以同情。只是,那只是如果,于是她脱口问道:“姐姐,你真的想通了么?”
刚刚的事仿佛耗尽里她所有力气,她仿佛已大病一场,脸色煞白,人也怔怔的。听到陆慧心的问话,脸色渐渐恢复过来,眼圈却越来越红,最后扑簌簌的落下泪来。
陆慧心知道她心情经过剧烈的动荡,已经不受控制。她也不劝,只是静静陪着姐姐,任她发泄。
“我想不想通又怎样,谁会关心我的想法,说定亲就定亲,说成亲就成亲,有谁关心我的意愿,每天只是告诉我等等等,说会想办法会争取,如今都这个地步了,还跟我说什么,让我自生自灭吧,何必还要管我,呜呜……”陆慧如絮絮叨叨,开始还能听清说的是什么,到最后只是抽泣哽咽之声。
陆慧心坐过去抱住自己的姐姐,也禁不住落下泪来,她心里也抱怨张逸之,三年多的时间,要想办法什么办法都该有了,到这时候递信有什么用,她怒张逸之的懦弱无为,虽然近一年跟着自己做了些事,有了些决断,但是在姐姐的事上也没有什么突破。不过她虽然气恼骂他是个无用的书呆子,架不住姐姐喜欢上了他,这又能怪谁呢?
待陆慧如哭得累了,陆慧心用手指给姐姐梳理头发,也不管是不是越梳越乱,又拿了手帕给陆慧如擦泪。边擦边哄着说:“咱们不管了全不管了,让他张逸之去操心去,反正他要是不想到办法,就没有媳妇儿,关咱们什么事儿?那邵家少爷也不比他差,让他着急去吧。明天张妈去采买东西,咱们也跟去逛逛吧,看看有什么鲜艳布料,新奇首饰。”
陆慧如听着前面的胡言乱语笑了起来,听到后边的话又没了心情,说:“我不去,没心情,你自己去逛吧。”
陆慧心去逛就是想让她散散心,免得憋出病来,哪能让她推脱:说道:“我一个人逛有什么意思,姐姐就当是陪陪我,我又不会打扮,都不知道什么穿身上好看,姐姐也帮我参谋参谋,若是姐姐嫁了,这样的机会可就可遇不可求了!”
陆慧如听见最后一句,又有些黯然,不过陪亲人的机会确实是越来越少了,妹妹可怜巴巴的样子虽然明知是装的,也不免让人心疼又深深感动,也罢,自己就去散散心吧!她点头答应。
陆慧心跟她又聊了会儿,就回房各自睡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收拾停当,禀告了父母,由张妈和两个小丫鬟陪着出门。街上依然如三年前般人流如织,小商小贩依然买卖兴隆,陆慧心也依然是那个喜欢穿着粉红裙子蹦跶的小姑娘,可是她的心情却不再像三年前那样忐忑不安,新奇激动。她多了些自信,少了些惶恐,多了些熟悉,少了些好奇。她感觉自己在慢慢成为这社会上奔波的一员,而不再只是站在旁边不知所措。她偶尔挑拣些小挂饰,然后胸有成竹的和小贩讨价还价,偶尔买些零嘴儿给姐姐和自己,然后评论一两句比谁谁家好吃或者还没有哪家哪家做的好。
虽然她也不经常出来逛街,但她养成从狗剩从张大妈从有财哥从师父朋友以及兄弟姐妹身上收集信息的习惯,她认真的听,仔细的观察,然后谨慎思考,得出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样子。然后形成了经验,去指导她的生活。她给首饰店设计图纸,经营着一个月不一定能去一次的小作坊,这些都是气孔,让她能够呼吸外界的空气,感受自由的风,知道自己不是收在暖房的花儿,而是等待翱翔的雏鸟,早晚会尽情的飞翔。
陆慧如慢慢跟在妹妹身边,看着慧心好像鱼儿入水般多了几分灵气,听着她偶尔一两句恰到好处的介绍,尝了尝她推荐的桂花糖,心情轻松很多。她渐渐把烦心的事放到一边,一心一意留意起今年的新款首饰来。
张妈见大小姐来了兴致,忙弯着腰笑着上前,略微放低声说:“这些小摊上的货色,都是品质略差,款式较旧的便宜货,小姐们看着新奇弄两个玩玩儿还行,真正穿戴是拿不出手的,两位小姐不如去老字号‘如梦轩’看看,那里款式齐全新颖,而且都是精品,近几年更是样式翻新频繁,已有引领首饰界潮流的气势呢。”
张妈正口若悬河,想说动大小姐挑选些成亲的首饰,就看见自家孙子狗剩在街上乱窜,似乎在寻人,想到很可能是府里差他来寻两位小姐,忙招呼道:“瞎猫似的转悠什么呢?老爷差你来干啥?”
狗剩看见陆慧心,急忙跑了过来,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也不理自家奶奶,急急催促:“慧心姐姐,你们快回府看看吧!不得了了,逸之先生去提亲,赶都赶不走,老爷气的直喊人找两位小姐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