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一路匆匆,脚步却跟不上心急,身子不由自主前倾着以期可以增加些速度,只是这一场病让力气更不足,沉重的花盆鞋像灌了铅,越走越重,心恨,总感觉慢了这一步,就永远再见不到他……
拐过弯,远远地看到了长春宫门,心怦怦直跳,不停地祈祷着,不要错过,千万不要再错过!脚步越急反倒越碎,气息跟不上,额头也渗了细细一层汗珠。抬手擦了擦,心想不行,得歇一下,否则见了面,我只有喘气的份儿,再让他训两句,说不定又什么也说不出了。打定主意,停下来靠着宫墙深深呼吸,平静心气,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守着长春宫门。
正要再抬步,却见宫门处走来两个人,看那款款身型,心忽地漏跳一拍,继而又开始擂鼓,刚刚努力的平静一时又有些乱。远远的,他也看到了我,眼中无惊无喜,神色越淡,一路向前,步伐沉稳。
我再顾不得,抱着资料小跑起来,嗒嗒嗒,甬道中清脆的声音。看到我冲他跑来,他似意外,却没有迎过来,反而站定,负了手笃定定地看着。心里不由小小的懊恼,这么没有风度!又想想,唉,谁让自己气短!
正瞎嘟囔,没防备脚下一闪,花盆鞋一扭,我扑通跪在地上,赶紧用手一撑,怀中的纸张顿时散落一地。糟糕!糟糕!我一边忙捡着,一边不时瞥他一眼,生怕他又趁这机会丢下我走了。还好,他虽没有好心地过来帮忙,却也没动地方,倒是小顺子赶紧跑了来。
我趁机悄声问,“顺公公,他今儿高兴吗?”
“高兴?”小顺子低低地挑了一声,“姑娘怎么还能问得出这种话来?自过了年,爷除了在娘娘跟前儿应应景儿,压根儿就没笑过!这几日越发沉,府里都没人赶喘气儿了!”
听他说的有趣,我扑哧笑了,想着不远处那尊严肃的雕像又赶紧握了嘴。捡好了资料站起身,小顺子递了他的给我,顺便小心地瞪了我一眼又向背后呶呶嘴,我会意地轻轻点点头。
小顺子知趣儿地撤到了一边,此刻,我和他之间只剩下甬道、宫墙,距离,那么简单,只需要抬步,就可以到达……
我定定神,迎着他的目光一步一步走近,他微微蹙眉,眼神中竟似有了些戒备。我脸上带笑,心却隐隐地疼,什么时候,他竟“怕”我了……
两步之远是该福身行礼的距离,我没有停,一直走到他身边。这么近,不得不仰起些头看他,他的眼睛、他的神情都是冷冷的,只是那份刻意是这么的明显,连他自己都觉出了不同,眉头越紧了些,目光移向别处,“做什么?”
“我有话跟你说。”
“说吧。”
“在这儿吗?可不可以到……”
我话还没说完,他竟立刻抬步。我赶紧一步追过去,又挡在他面前。他看也不看又要绕开,我没了耐性,一把拉住他的手,他似想挣,我想也没想扔掉怀中的资料两手握紧他……
“你不是总能甩开。这一次,除非你掰断我的手。”
他微微一怔,任我握了,“有什么话,说吧。”
“其实……是有事相求。”
“书房的事,找白师傅;别的事,找十三弟。”
“不行。他们不行!”
“为何不行?”
“他们做不到。”
“哦?”闻言,他脸上那刻意的冷漠略有些缓,眼中掠过一丝担忧,“是翊坤宫?”
“不是。可这件事,求白世伯,逾礼;求十三爷,……他不愿意,我不愿意!”
“嗯?”声音中终于疑惑,“究竟何事?”
“回我房说,行不行?”我恳求地看着他。
“没空。”
这一句出口,噎得我彻底没了声音,羞恼得涨红了脸颊,重重的呼吸,胸抑制不住地起伏。他冷冷地接了我的目光,任我瞪他,可明明自己说了没空,却也并未抬步,手被我抓着,没有用力,也没有离开……
我猛地甩开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资料。站起身,“既如此,那你去忙吧。我原也不过是突发奇想昏了头,夜里睡一觉,或许明儿就忘了,也或许,想想求别人也可以!”
不再待他反应,转身就走。
“我是当真有事。”
身后闷沉沉一声,我立刻停了脚步。
“长春宫我不便再去,你回书房等着。”
心里悄悄地笑,背着身,学了他的语气冷冷地答,“好,不过,我只等到午膳时分,过了时候,你就不必来了!”
身后没有声音,我等了等,还是没有!转回身,天哪!如果眼神真的可以杀人,我一定被判了死刑,就地正法!不许缓刑!再忍不住,扑哧笑了,走过去,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午膳时分,白世伯就回来了。”
鼻子冷冷哼了一声,不折不扣丢过一个白眼,我尴尬尬踮着脚尖,看某人捡回了爷的面子头也不回潇洒地拂袖而去……
甬道里又剩下我一个人,赶紧回过神,快步往长春宫去。回到乐志轩小屋中,把门关好,从柜子中找出一个绒面小盒小心地收在怀中,又从枕下取出父亲的圣经,找到那一页,用书签掖好。
坐在床边,将圣经贴在心口……
就是这样了 。八阿哥说,静,是怎样就是怎样,原地不动……
很多年前,一吻之源,很多年后,处处结缘……彼时,此时,在他眼中,在他心里,那个女孩,从在他手心扣下那只小蝶起,就再没有变过……现在,我只需要在曾经被他看到的地方,不要逃,也不要退,静静地等着,等他来牵我的手,就足够了……
我的原地,就是自己,张吟秋……
安静的书房中,我坐在父亲的书案后,没有提笔,只是一页,一页地读着圣经,暖暖的书香,沉沉的念想,父亲的心,那么重,那么安详……
窗外透进了阳光,春,姗姗来迟,却终是,到了……
温暖和明媚就在眼前,我要做的就是伸手打开那橱窗,今天,我的荷包满满,装满了承诺,盛满了爱,这一次,我终于可以买到幸福,买一个天长地久、生生世世……
门,吱嘎开了,我抬头,绽笑……
走过去,拉了他的手,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多问,任我将他安置在摆好的椅子上,将门轻合。转回身……
他如初见时,挺拔端坐,也如初见时,威严高贵,还如初见时,一双寒眸,却亲切如故,直入心底……
唯一的不同,是眼中的这一切,如今,都是致命的吸引,终生的渴求……
他任我端详,不出声,回我的眼神,淡淡的,却不再冰冷,我心里悄悄地纳闷儿,是不是,他已经猜到我要做什么?还是,本就在……等着这一刻?
不再多想,走过去,双手握了衣裙微微拉向两边,含笑低头,右膝轻轻点地,俯在他身旁,“王子殿下。”
抬头看,他依然不动声色,眼中的淡然一副旁观的冷静,我放开衣裙,握了他的手点在额头,“王子殿下,我有事相求。”
“说吧。”
“圣经里说,天主造了男女,为此,人要离开父母,依附自己的丈夫或是妻子,两人成为一体,活在这世上。今天,我要决定自己的依附,可以吗?”
他看着我,不答,也不抽开手,只是看着,渐渐地,眼底涌起一丝丝的笑意,我微微一怔,仔细辨认,怎么好像……有点狡黠的味道……
“到底可不可以?”
“你这么问我,是我可以否决?”
“不可以!我已经成年,父亲故去,可以自己作主,请王子殿下来,是作见证者,不是作法官。”
“哦?”他似意外,轻轻挑眉,“见证者?”
“是。”
不再理会他脸上的诧异,抬手从桌上够过圣经,翻到掖好的那一页,“你没有说不行,我就当你默认了。现在正式开始。”我清清嗓子,“爱新觉罗胤禛……”
话刚一出口,被他立刻打断,“你叫我什么??”
“王子殿下,你可不可以不要插嘴?我又不是在叫你!”
“嗯?”他一怔。
“爱新觉罗胤禛,”
“啧!你怎么跟老八家那个似的,没规没矩的??”
我手捧圣经直着身子,毫不避讳地看着他,越提高了声音,“爱新觉罗胤禛!”
“你……”对我如此肆无忌惮,他显然十分意外,想再呵斥,却又似乎想知道我的用意,自己权衡了一下,终于瞪了我一眼,“坏丫头!说吧!”
好想笑,却是不敢,好容易营造的“气氛”不能白费了。
手中虽是捧着书,眼睛却与他紧紧相接,那一字一句,早在心中默念过无数遍,今天,终于有了倾听的人……
“爱新觉罗胤禛,你愿意接纳我,做我的丈夫吗?你愿意无论在什么环境,都终生与我依附,独与我居,爱惜、安慰、尊重我吗?”
时间随着我的话音就此凝固,凝固在他突然出神的眼中,凝固在我轻轻抚着圣经的指尖,这一句神的引领,越过了天荒地老,越过了山枯水竭,只是柴米夫妻,只是今生今世,平凡的守候,****夜夜……
“你……愿不愿意?”我小心翼翼地打破沉默。
他的神色渐渐舒缓下来,却没有直接答,双肘撑了扶手,身子微微前倾,几乎贴了我的眼睛,轻声问,“我若不应,你还会去找别人吗?”
我一愣,心有些慌,“……会吧,我不知道,也许……”
他没待我说完,了然一笑,“那好,那我就给你省些事吧。”
“你,你是答应了?是不是答应了?”
看着我急切的眼睛,他轻轻点头……
我笑了,赶紧低了头翻圣经,手发颤,书页被翻得哗啦啦地响,我,我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丢失的字句,又怕他不耐烦,口中急急地说,“那,那现在,在上帝面前,在父亲的亡灵面前,你,你愿不愿意……”
手上忽地一热,被暖暖地握在了掌心,“我应了,所有的,都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