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头昏脑胀,身体所及皆是滚烫,瘫软着我烧得几乎要把床褥点燃。机械地喝下一碗又一碗的汤药,迷迷糊糊中,辨不清那相见究竟是不是一夜幻梦,辨不清他留给了我一个怎样的答案,他似是抱了,却又推开,他似是笑了,却彻冷至骨……实在想不明白,悄悄地哭,眼睛疼,头也疼……
谨遵医嘱,用药,吃饭,几天后我退了烧,身体虽还虚弱,却也再无大碍。我这次病的蹊跷,好的奇怪,温琳悄悄地问我这是怎么了,我只能苦笑着摇摇头,怎么说?说我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的爱人弄丢了,还是说我本就是一只寻错了方向的飞蛾……
没再多休息,我又开始往返于上书房和长春宫。每天在笔直的甬道里来往,心是怅然,路可以铺成如此简单直接,人心却为什么千转百绕,捉摸不透,爱与恨交缠,只是一念转瞬,就可以天壤有别……我已然退无可退,究竟怎样他才肯让我回到他身边……
又是一夜醒醒睡睡,梦境与心思纷纷乱乱,时而是他,时而是海,时而是那风雨中翻腾的河水……
起身洗漱,头昏意散,人没精神,也丝毫没了食欲。出了门走入长春宫院内,低头看着脚步机械地向前,却不妨悄无声息地身边多了个人。
“张姑娘,”
我定睛一看,原来小心翼翼弯腰跟着的是小顺子。我赶紧停下,看了看左右,院子里静悄悄,只有正殿门口站了几个宫女和太监。想来是他正在给德妃请安,让小顺子候在外面。
“顺公公,他有话给我?”我轻声问,心跳怦怦。
“没有。是奴才有话想告诉姑娘。”小顺子低头回话,“这开了春儿,张师傅的墓上杂草颇盛,昨儿已经都拾掇好了,碑文也嘱咐重新刷了一遍。姑娘不必惦记着。”
话音刚落,他就打千儿离去,规规矩矩站在了正殿台阶下候着。我站在原地,有些回不过神,小顺子这是……沮丧的心忽地透进一丝阳光,他去看父亲了!他放不下,他还是没有放下!可是……一想到他的绝忍,刚刚挂了一丝笑的嘴角又抿紧,心不放,人放,他依然做得出来……
出了长春宫,一路往上书房去,心思却仍是纠结难解……
“吟秋!”
转回身,唉,又是那对儿甜蜜的璧人。迎过去,福身,“吟秋见过八爷、福晋!”
“快起。”琴雅笑嘻嘻地将我拉起来,“又往上书房去?”
“嗯。”闷闷地点点头。
“你看你,整日埋在书堆儿里,人都快成呆子了!”木呆呆的我似乎真让她看着有些恨,用力戳戳我的额头,“哪还有原来那个丫头的影子?”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低了头,再没心思接话。
“吟秋,”看着我,琴雅玩笑的声音转而有些担忧,“脸色这么差,是又病了,还是……”
“哦,前几日着了凉,已经大好了,福晋不必担心。”
她的神情丝毫没有因为我的解释而放松,握着我的手依旧嘱咐道,“吟秋,你要多留神,如今你的身子可大不如前,性子却还是犟,张师傅的书稿虽重,却不是什么火烧眉毛急赶的事儿,你别一味地强撑,到头来搭了自己的小命儿,张师傅在天之灵也不得安生。”
“嗯,我知道,谢福晋。”
“对了,原本我也正说要去找你,碰着了倒正好,咱们……”
“奴婢见过八爷、福晋!”琴雅话未说完就被一个赶来的小宫女打断。
“何事?”
“娘娘说刚才忘了一句要紧的话,请福晋再过去一趟。”原来是宜妃派人来传话。
“哦?”琴雅答应着看向八阿哥,“那我过去看看。”
“嗯。”八阿哥点头应下。
“吟秋,那今儿就不多说了,过几****去怡情殿找你。”
“好。”
看琴雅离开,我也向八阿哥福身告别,“八爷慢走,吟秋先过去了。 ”
“吟秋,”八阿哥叫住我,“十四弟感了风寒,我也正要往阿哥所去看他,正好顺路,不如一道走?”
“……嗯。”
半步相错,随他而行,我胸前抱着资料,低着头,心事重重……
“吟秋,还没得着机会见他?”
八阿哥轻声一句让我腾地红了脸颊,唉,什么时候他成了我的知心闺蜜了?有些窘,不想回答,可看他似坚持,那关切的神情更像是理所当然要一管到底。我别扭了一会儿,也只好小声回答,“……见着了。”
“那你这是……”
想来我这副郁郁的样子实在不像是恋爱中的女人,本想避讳,可一转念又想眼前这确是位高人,若想解惑,怕也只有他了。
“他,他……”我吞吞吐吐,再三犹豫。
“他怎么了?”八阿哥干脆停住脚步转身面对着我。
“他……不想要我了。”这话实在让人羞,我说得难堪也赌气。
“嗯?”八阿哥似显然没有料到这个结果,“怎么会?”
“是真的。”
“又是你自己瞎猜的吧?”
“不是,是他亲口说的……”
“嗯?他怎么说的?”八阿哥微微蹙眉,郑重其事,像是在分析什么朝中要事。
“他说他府上……大小妻妾已经够了,不多我这一个。”委屈又在心头眼眶打转。
“哦?”八阿哥闻言,拧着眉不再做声。
“多谢八爷费心了。”看他不语,我也不想再多言,小声跟他道谢,转身离开。
“哎,”八阿哥赶上来,“吟秋,他怎会平白这么说?你是不是又说了什么话惹着他了?”
“惹他?”心中的郁闷一下子激恼,“我几天高热不退,嗓子都失声了,还怎么惹他?”
“嗯?”八阿哥一怔,转而看着我笑了,我正纳闷儿,他却低声戏谑道,“呵呵,为了见他,你把自己给弄病了啊?”
天哪,这些人都是什么脑子啊?一句辩驳不出,我的脸已经红得无以复加,丢人死了!再顾不得礼节转身就走。
“吟秋,吟秋!”八阿哥笑着赶了上来,“是我唐突了。”
看他竟微微欠身施礼,我也不好意思再恼,只得慢了脚步随他一起走,脸颊却依然烫烫的。
“你既为他如此,他又怎么能忍心说那种话?”
反正也避无可避了,听他这么一说,又开始觉得委屈,手中抱着的书稿被揉搓得皱巴巴的,“我怎么知道。”
“吟秋,我家四哥虽不是什么无错圣贤,却还是个讲理的,我看哪,还是你惹了他。”谁知我的境遇竟没有得到这情圣王子的同情,一向公允谦和的他竟然护起了自家人的短。
“我怎么惹他了?说了要跟他,说了不计较他有家有室,不计较给他做妾做丫头,我已经退无可退,他还想怎样?难不成想让我说我愿意伺候他和他的女人们才行吗?我……”眼泪马上要掉了出来,我赶紧屏住,咬着唇不再开口。
“嗯?”他闻言微微一挑眉,没有接我的话,却轻声叹道,“原来如此。”
“嗯?” 我不解地看着他,原来如此?
“吟秋,你可当真做得到?”
“我……”这个问题我已经问了自己无数遍,答案依然模糊……“总要试了才知道。”
“试?”他淡淡一笑,“这一个字便已是七分的结果,那三分的强撑,你又能走多远?”
心一惊,几度挣扎中那隐藏的不安突然被他剥现,才发现自己所谓的坚强是如此不堪一击……
“吟秋,你是个明白人,何为不计较?不计较便是无争,无欲,无求,才无争,他多年守候,到头来,人在,心空,实在是虚妄一场。”
无争……心猛地抽痛……总觉得是自己在让,自己在退,却原来,那可笑的牺牲竟是最先抹杀了他付出的所有!总道世间人情薄,却原来自己就是那无情的极致!看不到,觉不出,再有似海情深,都负做一场虚空!想起他突然冷漠的眼神,绝然拂袖而去,心疼,心恨,悔疚交加……
“四哥礼佛,淡泊深掩,最讲究心境。他千叮万嘱所有人不许告诉你实情,怕的就是你错会了自己的心意。他要的,是一份干净,你可以来,可以去,他可以等,可以痛,却独独,不能伤。”
一份干净……一份纯粹……要的是全部的拥有……他的心我怎么会不知,我怎么会不知!他早就说,鹊桥相会是个大无趣,相见争如不见,阴阳两隔都要强些;我也说,不如化蝶而舞,一个花季的灿烂也足够了……那个时候已是两厢通,可为什么到了今天,我竟糊涂成这个样子?!
“前些时,你决定离开,他虽恨,心却定,也绝不会放手让你走,可如今,你留下,却是……”
是的……我留下了,可留下的却已经不是我了……自己一退再退,退到无路,却没有看清这逃与退原来都是背了他的方向,越行越远……伤了他,伤了我,再走,就永远都回不来了!
心急如焚,“八爷,那,那您说我该如何……”
“呵呵,”他笑了,“咱们啊,也用四哥最尙的一个字。”
“什么字?”
“静。”
“静?”
“嗯,”他看着我,眼中的笑意味深长,“是怎样就是怎样,原地不动。”
是怎样就是怎样……原地不动……轻声念着,念着,心霍然明亮!!
“谢八爷!!”抱着书稿转身就走。
“哎,上书房在这边!”
“他在长春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