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不禁蹙眉:“你是……”
男人却是答非所问:“听说最近祁相的府里养了一个女人,好奇就顺道过来看看。现在看来,说的似乎就是姑娘。”他这一笑,整双眼都显得弯弯的,别有一份独特的韵味。
秦淮看到他伸手,不禁下意识地退了几步,不料只是随手从她发梢又拈了一枚花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明明是笑眯眯的态度,不知为何看在眼里竟有一种令人微冷的感觉。秦淮下意识地警惕,正思酌着怎么接话,只听背后遥遥传来一句话:“皇上屈尊鄙府,有所怠慢,实在叫臣惶恐。”
好久没有听到祁宁的声音,乍听的时候分明微微愣了下。回眸看去,正好看到一个清瘦的人影落入,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缕衣襟从眼角一闪而过。
难道是尚渊去找了祁宁?秦淮不禁又愣了一愣。
这个时候,面前人影一晃,有种熟悉的气息便迎面而来。
秦淮心头一跳,抬头时,正好对上祁宁的视线。
似是因为初从昏迷中醒来的关系,祁宁的脸有种不自然的微白,然而因为那种淡然的神色,顿有种叫人说不出的感觉来。站到秦淮跟前,恰好挡在了她与男人之间。
视线被这么一挡,秦淮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前的那个男人,居然是当今的圣上魏景?
诧异之后暗暗又看了一眼,下意识地有些警惕。再看祁宁,这种淡淡的神色,理应是并没有听到刚才的话。君臣之道到底是怎么样的她并不清楚,但是言下之意居然是把祁宁比成了畜生,怎么听怎么的不是滋味。
祁宁站在跟前,隐约可以感觉跟前若有若无的药味。
“祁相身体虚弱,怎可就这样下床。”魏景懒洋洋地垂了下眸子,淡声道。
“刚才初醒,听闻皇上在府中,便惶恐地赶来了。”祁宁眼角的余光在秦淮身上淡淡一落,“不知……府上的人可有哪里得罪?”
“怎会。秦淮姑娘很是知书达理。”魏景笑盈盈地也顺着他的视线将注意落去,也不知怎的,在“知书达理”四个字上刻意加重了语调。
秦淮有些不耐,也不知当插什么话。垂眸站在旁边反是听他们君臣之间表面上云淡风轻地一阵谈笑风声,无意中抬眼见祁宁的身子不易觉察地微微一晃,心头一跳,不禁上前支住了他的身子。
祁宁的背脊在这时仿似略微僵直了几分。
魏景这时语调略微一转:“祁相身体有恙,朕也不多叨唠了。只是,这几日后替北奴使臣的送行宴……”
“微臣必定前往。”
“如此甚好。”魏景似是释然一笑,眼里又掠过一丝微亮,“届时,也希望秦淮姑娘同往。”
周围的风似微微第一顿。
祁宁沉默一阵:“皇上,秦淮只是一介庶民,恐怕不妥。”
魏景却道:“不妨。怎么说都是祁相看上的女人。”话到这里,他又笑了笑:“或者说,是祁相不愿意?”
早在祁宁开口之前,秦淮抢先一步接了口:“既然皇上都已盛情邀请,民女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这时她微微向左前方踏了一步,把祁宁略向前的身子给挡了挡。
“如此甚好。朕也是时候该回宫了,祁相无需多送。”魏景这才满意地一笑,转身迈开了步子,往院外走去。身后的微风似是绕在他的身后,将衣摆掀得隐约翩飞。
身后的视线在一转身后隔离,魏景的步子却在此时顿了顿。
眼中的笑意这时候硬生生地一沉,微微侧头,余光落过背后阳光微漏的拱门,语调中无一丝调笑的意味,反是平淡无波:
“好好留意着祁宁。”
不远处的林木间一时几分隐约的悉索声,里头有个人影微微离远几分,在魏景含笑离开的背影间,也悄无声息地藏觅了下去。
院中。
秦淮目送魏景离开,再抬眸,见祁宁低首看着她,却是没有什么言语。那种神色中只觉得那紧蹙的眉有些许灼人,知道他想的什么,不由硬是扯了扯嘴角:“不就是一次宴席而已。”
祁宁却是半晌没有说话,最终徐徐吐了口气:“这次宴请的人里,恐怕有北奴国玄王李赫。”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秦淮的身子不禁微微僵了一僵。
不由想起那天被蛮夷掳去的情形,那个身材魁梧却嗜杀的男人,险些自己就要成了他身下的玩物。
全身一冰的同时,手上反而激起了一股更冷的感觉,秦淮恍惚中低头,才见是祁宁拉上了她的手。也不知道这人的手到底是怎么才能冷成这样,然而更冷的是他的话语。
“只要有我在。”
这句落在任何时候都会显得并不完整的话,秦淮也不知怎么却是感觉自己听懂了。心里头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微微一荡,下意识地接口:“祁宁,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祁宁几乎是脱口回避:“不,没什么。”
秦淮的视线在他身上落了又落,他却没有再看她。也知道他是怕自己担心,但是这种避而不答的态度,总是让心中隐约感到不悦。
有时也希望,总有一个人在她面前可以坦然地交代一切,不论是否出于为她着想。祁宁对她的好,让她也有几分想把这个相府当成自己家的想法,只可惜,家的温馨,这里始终还是缺少了一些。
至少,这个人无法做到对她知无不言。
祁宁并没有在那个话题上多纠缠,转身就往院外走去。
秦淮站在原地,本只是目送他,但是生生地看他在走过几步之后,忽然身子猛然地一晃,便直直地栽倒了下去。
心头突兀一跳,她忙不迭撒腿跟了上去,面前又一个人影,先她一步已经搀住了他。
尚渊显然是一直恭候在旁边的,秦淮来不及夸他敏捷的身手,跑近了一眼就看到祁宁苍白的一张脸,这一时朱红的唇仿似浓烈盛开的曼陀罗,格外娇艳扎眸。
她狠狠咬牙:“快送他回房!”
“是。”尚渊的话也是一贯的言简意赅,无分毫迟疑。
魏景已经先行回了宫,好只好在并没有将几个太医给一并带回宫中。祁宁送回房后又惹得一群人手忙脚乱一阵,几个太医在说病况的时候,脸色也皆是不好。
“刚就说祁相初醒需要休息,刚才偏偏还要……”
话是说得委婉,秦淮却是明白个中含义。不由抬眸看了一眼旁边的尚渊,从那张素来淡定的脸上也读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看他盯着祁宁的神色,依稀感觉这人似也在为刚才自己来找祁宁的“鲁莽”举动而有些懊悔。但是,如果他没有将祁宁带过去,她和魏景之间,又会变成怎样的一番情形呢……
秦淮只感觉屋里的药味有些刺鼻,于是吸了吸鼻尖,只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相府中素有很多下人,这样忙碌的情形,她呆在这里,反而似是有些累赘了。
默不作声地走了帮条廊道,身后有沉稳的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尚渊。
“小姐,是大人非要去的后院。”
秦淮没想到尚渊竟然会自己开口,诧异下也顿住了步子。
尚渊停在几步开外的位置,看着她:“那时候大人刚醒,身体还很虚,我只是尽本分来汇报,不料大人知道后不听太医劝阻,非要让我带路。”
秦淮隐约也知道尚渊要说的是什么,眼睫微微地颤了一下。
“大人真的很在乎小姐,所以……还请小姐不要多动其他的心思。”淡淡的语调,表面上恭敬,只可惜只有态度是带点谦卑的。
祁宁待她好,秦淮自是知道的,但是心总不是理智所能控制的,虽然想好是暂且留下来,可是总会不自禁地动一动离开的心思。她以为自己偶尔出神望着外边的天罢了,这样的想法总归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没想到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身边的尚渊竟会觉察。
不仅多看了一眼这个贴身侍卫。
嘴角微微颤抖了一下:“你放心,我明白。”
转身走开,身后渐渐拉远的话语却是冰冷的:“不论小姐是不是记得从前的事,但是小姐的命与我们一样,都是大人给的。救命之恩,是这辈子都不可能还清的。”
尚渊话中的含义,似乎是指先前在南柳亭发生的事,又似乎并不是。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知道多少,言语沉沉地在耳边落下,仿似汹涌的浪潮从远处暗暗地翻涌而来,将她的思绪整个淹没在了脑中。
回到屋中,尚渊很难得地没有跟来。
尚香也不知去了哪里,周围很是安静。秦淮靠在窗边,眼中隐约被沉沉的天色盖过,分不清其中肆乱的思绪。
遥遥传来的是府中下人来回奔波的声响,也不知是否错觉,一些间,连自己的屋里都似漫上了一种祁宁房中才有的药味。
看尚渊的意思,他好似暂时并不打算将她想要落跑的心思告诉祁宁。这么做并非是为了她,或许只是不想让祁宁再多操上不必要的心。只是这样一来,总觉得自己被人握住了一个把柄,浑身上下顿时有种难以言喻的不自在的感觉。
要是祁宁知道她有着想要离开的心思,联想到南柳亭一宴上发生的种种,他又会——如何感想呢?
不知不觉地闭上眼去,手指间还有些冰凉的感觉,隐隐约似是又忆起祁宁握上她的那只手,这样冰冷,比她冷上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