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尚香去查探回来透露,这次皇上在宫中设宴,几乎是请上了所有的王宫大臣。正如祁宁说的,其中也包括了当初掳了她去的那个北奴国玄王。
正在下棋的手微微一顿,棋子便“啪嗒”一声落在了棋盘上。
“小姐,你输了。”尚渊落下一子,道。
看了眼棋盘中错综复杂的局势,秦淮却是笑了笑:“啊,是我输了。没想到尚渊的棋竟然下得这样好。”
尚香怀里揣着衣服站在那里,也是笑:“他哪是下得好,是小姐分明心不在焉。”
秦淮假嗔她一眼,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时间好像差不多了。”
尚香忙不迭地上衣服:“小姐,先去更衣吧。”
伸手接过,秦淮点了点头。
这套衣服是祁宁特意准备的,也不知是哪里的面料,格外的柔软细致。一种清雅如湖的淡蓝,绸缎划过肌肤时冰凉如水,似极格外细致的抚摩。
换完衣服走出时,秦淮分明看到了尚香眼中惊艳的神色,正抬头,恰好看尚渊似也是微微出神,但是转瞬也已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眼去。
等他们走出别院的时候,祁宁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
远远看去时,他似是在望天,微微抬着头,整片眸里都是明媚的天色,蓝得过分深沉。
被步声惊扰一般,他徐徐回头,看到秦淮,空灵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轻轻地一番逡巡,道:“很适合你。”
秦淮只觉心头在这一瞬,陡得一跳。
祁宁上来挽她的手,迟疑了一下,她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天色微凉,祁宁的手却依旧是那种格外冰冷的感觉。身后不远的地方落着的是尚渊的视线,不冷不淡,但是清晰分明。
抿了抿嘴,唇角不禁落上的是几分涩意。
其实不论身处哪里,她总感觉自己不过是在一个又一个的笼子之间来回穿梭,再富丽堂皇的表现也罢,终究不过只是用富贵编制出来囚禁的另一番梦境。
与祁宁一道入宫,一路上自是畅通无阻。
虽是在府中好好调养了一番,然而他的身子却还未完全康复,身上伤口的炎症并未消退,单薄的感觉,让他整个人即使就在眼前也好似有些飘无。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马车本就已经停在了宫外,跟着前面的宫人走,秦淮感到无聊,不禁开始打量周围的景致。
本来这理当是她第一次来到皇宫才是,但是不知怎的,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很模糊,待她想要捕捉的时候,却一时又飘忽着没了踪影。
“祁相到——”
秦淮正在神游,太监冷不丁一声尖锐的话,才将她陡然拉回了神来,探头往里头望去,遥遥只看到水榭歌台,一片旖旎之中一个个人皆是富丽堂皇的模样。
这时纷纷的视线自四面八方落来,秦淮忙垂下了眼。
魏景还没有来,祁宁是各官之首,不少人忙不迭从自己的座位上立起,目送他入座。秦淮跟在他身后,自然也觉察到了不少落在自己身上神色不一的视线,也只能假装不觉。
祁宁入了座后,这一瞬紧张的氛围也渐渐淡去,周围隐约又是一片歌舞升平。
秦淮品着宫人送上来的酒,微辣的感觉刺得她微微蹙眉,抬头,只见不远处祁宁的周围不知何时已围上了那么多的达官显贵,只可惜那一张张脸里尽透着阿谀奉承,心下厌恶,就又移开了视线。
待魏景来时,秦淮同其他人一道起立叩首,听一句“平身”后立起,无意中瞥见坐在魏景下座的那人,身子不禁微微一僵。
北奴国的使臣都处在上座,这个男人居于首位,没有南柳亭遇到时候的一身戎装,换了同朝中众人一样的便衣,愈发显得那魁梧的身材散出的肃杀气息,与这一身装束的格格不入。
玄王李赫果然也在宴请一列,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阴霾,秦淮感觉心跳微微加速,仰头又是小抿了一口。
等歌舞一开,周围顿时又是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
魏景始终和李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表面上氛围格外和睦,不时还轻轻笑上几声。他那一双桃花眼在一笑之后又是弯弯的,有种格外勾魂的感觉,总觉得大魏朝的国君和这蛮夷之地来的王族搁在一起,比较之下区别格外分明。
祁宁的位置本就离魏景不远,秦淮坐在他身后不远,因此两人的对话总会若有若无地落在耳里。
无外乎一些简简单单的家国之道,表面上客套至极,聊得再热闹,实质上也不过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无意中一抬头,正好与李赫对上视线。他的言语一顿,秦淮本已送到嘴边的酒盏也是一滞,含了一半的酒硬是没有咽下。
男人的那双眼从起初的愣然渐渐边成了一种戏谑,顿时有种不好的感觉从心口涌上,秦淮便已听李赫转眸对魏景笑了笑:“说起来,前阵子本王相中了你们大魏朝的一个女人,不知皇帝陛下可是能否赏个脸,把那女人送给本王带回北奴?”
明明周围的歌舞仍在继续,秦淮却陡然感觉四面顿时一静,从脚底霍地蹿上一股慑人的寒意。
魏景也是一笑,显得有些好奇:“不知能叫玄王引起兴趣的,会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李赫嘴角霍然一扬,随手一指:“我要的就是——她。”
顺着他指尖的方向而去,秦淮凝眸对上他的视线,徐徐地把酒杯又搁回了桌上。
她明白李赫不过是为了报复,报复祁宁,而她也不过是这些争夺之间的一件牺牲品。
魏景的眉梢微微一挑,似笑非笑:“秦淮?”
李赫笑意冰冷:“正是。不过是一个女人,皇上应该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卖给本王吧?”
魏景若有若无地瞥一眼祁宁,淡声道:“秦淮,你过来。”
秦淮的身子微微颤了颤,却也只能慢慢地站起了身子。
不远处,祁宁的背影落在眼里,显得格外渺无。她的嘴角不禁落上了一抹苦笑。这个时候还要指望这个人做什么呢?说到底,她也确实只是一个女人,祁宁如果出言拒绝,便是拂逆了皇上的意思。
每一步走去,都似是用尽了力气,周围的丝竹之声已经停下,窃窃的私语声不需要辨别,也知道必定是在讨论的自己。
绕过祁宁身边走去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一把拉住了她。
秦淮微一愣神,回眸看去,却见祁宁的视线掠过了她的身子,浅浅投在了高台之上,言语无波:“皇上,恐怕不便应了玄王的要求。”
他说得很平静,然身边已是一片死寂一般的沉静。
半晌,魏景“呵”了一声,道:“祁相的意思是……”他不徐不缓地也喝上了一口酒,从指尖的缝隙中抬眸,虽是依旧在笑,然眸里的神色过深,那一瞬冷得过分无情。
秦淮心头一跳,想要从祁宁的手中挣出,但是这个人却始终没有松手。明明冰冷的体温,却不知为何叫她感到了一股暖意,咬了咬牙,有种混乱的情绪漫上心头,不禁叫她感到有些晕眩。
李赫冷笑:“怎么,难道我们北奴国在大魏朝面前,竟然是连一个女人都要不动的吗?”
魏景狭长的眼微微眯起,视线落在祁宁身上,语调平缓:“玄王稍安勿躁,我大魏自没有瞧不起人的意思,祁相这么说自是有他的道理,不妨听听祁相是如何交代的。”
秦淮也不想,本来只是一个女人的问题,在三言两语之下,竟也可以上升到两国问题的高度。
一时还来不及佩服,已听祁宁道:“玄王既然喜欢我们大魏的女人,我回头多挑选几个绝色送去就是,非处子之身的女人,我们大魏朝又怎可随意赠与,这样未免太过辱没玄王了。”
别人是怎样的反应秦淮不知,然话语过耳时,她分明感到自己的眼瞳陡地张大了几分。
祁宁却并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几步走到她的跟前,眸中的波纹微微一荡,俯身,轻轻地吻了下来。
这一吻很浅,却又极深,带着他身上似有似无的药味,安静地笼上,像一缕叫人泥足深陷的梦境,叫人在这一瞬仿佛霎时便沉溺了进去。
柔软的唇,带着他的吐息,秦淮的神智在这时微微涣开,只看到咫尺的那双眼这样深,这样沉,无底的空洞一般,就要将她整个人都给彻底地吸纳进去。
然而无波无痕的瞳中,那一瞬却被她捕捉到了一缕挣扎与哀恸,她的眼里不禁也闪过一丝动容,微微回神,就在他一吻过后松开的时候,她正下意识地要反驳,却听耳边轻地只有她可以听到的言语:“如果不想被带走,就配合我。”
风在周围微微地笼开了衣襟,眼前有李赫粗暴粗俗的画面一闪而过,秦淮咬了咬唇,暗暗压下了嘴边的话。
没人想过祁宁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有这样的举动,一时间暧昧的氛围依旧未消,周围一片诡异的宁静。
魏景的声音最先传来:“祁相,你这是……”
祁宁立在原地,始终未动半步,只有缓缓的言语吐字清晰:“秦淮是我的女人,本想改日请皇上赐婚,如今看来,不得不提前提出了。”
一句“我的女人”,分明叫她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有诧异、有深思、有羡慕、有嫉妒、也有些许嘲讽,然而秦淮一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只是在“赐婚”这个词上纠结良久,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魏景笑了一声:“本就奇怪怎会做出祁相金屋藏娇的事,原来竟是早就有了心思,难怪当初连朕的赐婚都不屑一顾了。”
祁宁欠了欠身:“恕臣隐瞒之罪。”
“罢了罢了,既然是祁相的女人,玄王若不介意,改日朕亲自挑选三十美人送去北奴?”
事既已到了这份上,李赫也不至于伤多大的脸面,魏景开了口,他只能冷哼一声:“那就谢过皇上了。”这样说着,又脸色低沉地看一眼祁相,神色讥讽:“听闻祁相文武双全,武得一手好剑,不知本王是否有此荣幸,可以一睹英姿?”
祁宁的身子微微一僵,然而也只略一沉默:“既然玄王有此雅兴,在下也只得献丑了。”
秦淮感到手上的力量一松,想要伸手去拉,却只有指尖轻轻滑过了他的衣襟。
祁宁已经缓步走到了中央,有侍卫送上一把宝剑,他执剑而立,这样空阔的一个台子,仿似只有他这一处,成了唯一的动态。
凝眸看着,秦淮只觉视线一时迷离,心口仿佛沉沉闷着一块什么东西,压抑至极。
刚才的那一番话等同一锤定音,他日,祁宁便会娶她,她就是他的妻。
自此天下皆知,她便是丞相夫人。
她不知道这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如何可以忍辱负重地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杂耍一般的舞剑,这么做所为的,也不过只是这么一个她罢了……
这时不由又想起祁宁身上的伤,这剑一舞,恐怕……长袖盖下的拳无意识地握得一紧,扎在掌心中的十指不禁一片深深的钻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