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宁文武双全,秦淮一早也只是道听途说。
这一日,才第一次见到。
如果不是一早知道他的身上有伤,这一整套剑法看在眼中,真真有如行云流水。
阳光很浅,轻薄地笼在他的身边,她隐约感觉有种寒气。
全场屏息,不少人在背后窃窃私语。抬眸看去,隐约宋扬所在的一处,一干反祁的官员脸上不乏有种幸灾乐祸的神色。
这种杂耍一般的表演,祁宁受辱,分明是这些人极想看到的。
秦淮袖中的手默默握成了拳。
祁宁的身边似笼着一层风,但是明晃晃的剑光却分明刺痛着人的眼瞳,叫她不禁把自己的眸微微眯了眯。
祁宁一套剑法打下,脸上的神色分明白了几分。立在台中央,举剑轻一抱拳:“微臣献丑。”
李赫似笑非笑:“祁相果然好剑法,但是刚才舞得过快,本王还不及看清。不知可否再表演一次,好让本王瞧仔细了?”
魏景在一旁举杯抿了一口,并未言语。
秦淮的身子微微一颤,在一片寂静中遥遥听到一句:“那么,在下只好再次献丑了。”
霍然抬眸望去,剑舞又起,较之前的犀利,已是轻美柔和。剑光中依稀看到那人的脸,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光色的关系,看去总觉得比先前更加煞白了几分。
视线幽幽落过高台上的两人,秦淮余光一瞥桌上的酒壶,微一咬唇,转身取到了手上。
这时场里的人多在围观这极有深意的一幕,秦淮上前几步,正被旁边的侍卫拦住,于是高声道:“民女秦淮谢皇上体恤,特来敬酒。”
“你们退下。”魏景摆手,避退了侍卫。
走到高台前,李赫正眯长了眼看她。那双眼中依旧是深邃至极的冰冷,愤恨的神色有如野兽,落在人身上时候,骨子里的一分冷意叫人不禁有种腿脚酥软的感觉。
秦淮暗暗咽了口口水,表面上却是笑:“皇上宽宏大量,玄王胸襟宽广,民女心下感激,没什么可谢,只想敬二位一杯。”
魏景笑了笑:“秦淮姑娘无需多礼。”
他这样一笑,神色间反而留上几分深长的意味,秦淮被他轻描淡写得一瞥,隐约只觉好似被看透了一般,不自觉地瞥开眼去。正要提酒壶替她斟酒,只听笑盈盈道:“玄王远道是客,先替他斟酒吧。”
秦淮的动作顿了顿:“是。”
走到李赫面前,伸手倒去,酒杯才满到一半,忽然一只粗壮的手冷不丁握到了她的手腕上。秦淮一惊之下,心跳突兀跳起,但嘴角却是不易觉察地抿起一抹笑意。
动作一顿之后,她当即大惊失色地慌忙收手,“不小心”恰好撞翻了旁边一桌的盘炙,所有的饭菜酒饮当即一股脑地朝着李赫翻了过去。
周围人显然还未来得及反应,李赫那身干净整洁的衣服一时可谓是“色、香、味”俱全,而那张脸,更是好看至极。
秦淮忙不迭诚惶诚恐地后退几步,正想按照心里打算好的道歉连连,但是有人随手将她一支,阻止了她下跪的动作。
一抬头,看到的却是魏景的那双桃花眼。
依旧是笑盈盈的模样,这个时候却看得人愈发不是滋味。
秦淮眼里露出几分诧异。
刚才这人明明就在李赫身边,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绕过了桌子到了她的面前。刚才那一出场得虽好,可是看他衣袂翩翩,分毫没有染上半分油腻。
一眼的视线交错,她在那双清透分明的眼睛注视下,慌忙低下头去。
全场的注意分明已经从舞剑表演上头转移到了这里,不远的地方,祁宁也已停止了舞剑,视线透过空旷的廊道传来,落在身上格外的清晰冰凉。
李赫的脸上已是红白交加:“皇上,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魏景歉然地欠了欠身,语调不徐不缓:“大魏招呼不周,秦淮姑娘确是冒失了些,实在对不住。”
他这态度,倒是没有太多对不住的感觉。秦淮不禁偷眼看去,果然见李赫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不少。
魏景的言语却是淡淡的:“看来今日的宴席也只可到这里为止了,玄王需要赶回北奴国,还是先去换身衣服为好。若是北奴王问起来,还请多担待几句。”
李赫的嘴角分明一抽,沉声道:“麻烦皇上了。”
他随着几个宫女走去,这里便只剩下了秦淮与魏景。
秦淮低首敛眸,嘴角的笑意却是不禁重了重。
果然这北奴国的来使再过娇纵跋扈,在大魏朝面前,还是必须得收着几分面子。当今天下属大魏一朝独大,周围三十四小国每年都必须有贡品朝奉,说到底,实在与臣服并无太大区别。大魏一手遮天,这玄王李赫故作气焰,充其量最多也不过是为了自抬身价的伎俩。
正想着,一只手轻轻地扶了她一把。
借着这个力道直起身子,秦淮一抬头,正看到魏景一瞬不瞬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却也没有躲过。
魏景的指握在她的手上,接触下时带过几点温,让她愈发难耐。只是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好似并没有察觉,只是一笑:“说起来,秦淮姑娘与祁相的感情,果真甚好。”
这句话说得过分意味深长,好似忽远忽近地飘来,轻轻地擦过耳边,陡然带着心跳一快的同时,全身顿时彻彻底底地清冷了下来。
秦淮看着那双笑意悠扬的眼,只觉得很深,但又分明是洞悉一切。
直到和祁宁回府,那抹视线依旧若有若无地飘忽在背后。
祁宁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路回去始终默不作声,到了相府后直接自己回了卧房。
不多久,也有大夫被匆匆忙忙地找来了。
秦淮坐在自己房中的桌旁,尚香搁上一盆水果,见她始终只是望着窗外发呆,忍不住偷偷拉了下尚渊的衣襟:“弟弟,这宫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尚渊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将她后头的言语也给堵了回去。
尚香待着局的烦闷,不多久也就借着煮茶的名号,轻轻地推出了屋子。
煮茶就在院子里,门开着,不多会就隐约从外头传来了浅浅的茶香,绕梁不绝,整个屋里顿时也清雅了起来。
秦淮呆了一会,脑子里只觉得空空的,也不知到底是想的什么。忽然一阵风,吹得有些微冷,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襟,只见一个人影在面前挡住了光色,合上窗后,才隐约看清轮廓,发觉尚渊还在屋里。
尚渊看秦淮愣神,随手递去一件外套:“夜间天寒。”
秦淮伸手接过,始终一瞬不瞬地把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这种视线淡淡的,没有太多打量的感觉,只是若有若无间,却透着额外的大胆。尚渊那样面瘫的脸在她的注视下一时间不禁也有些破功,不自觉地瞥开脸去,恰听秦淮道:“这是尚香给你绣的吗?”
闻言低头,顺着她的视线摸索,看到一只荷包。
尚渊点头:“是。”
秦淮笑了笑:“难怪前头几天总是看她大半夜的挑灯不知做些什么,原来是在为你袖这个荷包。这个姐姐还真是宠你,只是人家女子绣荷包都只是为了自己的良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喜欢你呢。”
尚渊的脸色微微一僵,转而垂眸:“小姐玩笑了,相府的人,这辈子都是大人的,又何来‘喜欢’这一说法。”
秦淮看他:“你难道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一句话出口,周围的风似乎也微微地顿了顿。
尚渊眸里的神色不经意地一荡,半晌的沉默后,语调过分平淡,反而听在耳里有些不自然:“奴才只会为大人而活。”
言语间,他始终看着秦淮,没有移开眼半分。
秦淮无言以对。
也不知祁宁知道有这么一个大男人在背后与他真情流露,也不知会有何感想。
然而看着尚渊,她始终只能轻轻地吁一口气:“我知你是报恩,但是,祁宁再好,你也始终不可能跟他过一辈子的,尚渊……”
“我知道。”默然一句,再没有后话。
秦淮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虽然是个沉默的人,却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来的性子,居然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来得倔强。
“小姐!小姐!”
正沉思着,尚香呼呼喝喝地跑来,径直冲进了屋里。
秦淮看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禁哑然:“怎么了?有什么天大的事,需要你急成这样?”
尚香好不容易缓过气来,一口深呼吸,才道:“皇宫里来了人,说是皇上有意替小姐与大人赐婚,现在大人已经去厅堂领旨了!”
赐婚?
秦淮感觉呼吸猛然一滞,全身僵硬的同时有些后知后觉地抬头,无意中瞥过尚渊,落进眼里的竟然是一副不同于平日里淡定无波的神色。反而愣住。
虽然是一瞬即逝,但是这一眼看去,那双眼里有太多的情绪。握住剑鞘的手下意识地一紧,眼中深邃的神色一闪而过,有终于等到这个消息的了然,然额外的,却还有着一种苦涩与无奈。
照理说,她能被赐婚给祁宁,尚渊理应是最欣慰的一个才是吧?
秦淮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尚香在旁边催得焦急,她也就没多上心,忙不迭也是跟着她往前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