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来的一队阵仗颇大,整个大堂里都是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
秦淮跟在祁宁身后照着其他人的套路行了礼,大总管太监宣读完圣旨时候,笑着拍了拍祁宁的肩膀,客套得说了几句“恭喜”。看他笑盈盈的模样,眼里微微露出几分精光,秦淮无意见他抬头瞥了自己一眼,不知怎的竟也从心里漾上一股冷意来。
宣完旨,宫里的人浩浩荡荡原路而返,相府上的一干下人推推挤挤地围观了一阵,祁宁淡淡地扫视一眼,当即也作了鸟兽散。
秦淮抬眸,祁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身离开,余光瞥过,转眼已自视野中消失。
这一夜天色凉薄,月色撩人。
秦淮倚着阑干做着,微微眯长了眼,整片夜色就仿似笼住了她的全身。不远的地方搁着杯盏。随意一抬眼,可以看到屋内那些琳琅满目的赏赐,毕竟是皇宫里送来的东西,端端正正的放着,很是喜庆。
然而,秦淮却是笑不出来。
可能很多人眼中,嫁给祁宁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但是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感到喜悦。并不是祁宁不好,而是心里总是有种莫名的感觉,好像有一块巨石堵在那里,却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月色落在身上,有些凉意。
肩上一沉,盖上了一件外衣,秦淮没有抬头,只是笑了笑:“不是叫你回去休息了吗?”
尚渊却是避而不答:“天凉,小姐还是回屋比较好。”
秦淮懒洋洋地抬了抬眸:“我说尚渊,连尚香都已经回屋休息了,你不觉得自己管得有点太多了些?”
尚渊垂首:“奴才的职责就是保护小姐安全。”
起初听尚渊说那句“奴才”,本身就有种不悦的感觉,后来经过她千方百计地纠正,他才勉为其难地少用了很多,但是一换这种毕恭毕敬的态度,总是依旧是这样的自称。
秦淮不由看了他一眼:“你的‘职责’未免也太全了点。”
尚渊却不看她,反而抬头,看向了天边的那轮明月。隐隐的月光笼在他的身上,将分明的脸色衬得更加清晰。秦淮看着他,不由微微出神,恰听他道:“如果小姐是在为赐婚一事烦恼,大可不必。”
秦淮眼睫略微一触,不禁问:“怎说?”
“成婚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寻找一个依托。赐婚一事,小姐不必烦恼,因为——原本小姐与大人,就是一对连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夜色的关系,尚渊的话语沉沉地落在周围的风中,显得有种清透的凉意,隐约绕在身边,反而有种感伤。
秦淮不想这个沉默寡言的贴身侍卫竟会在这个时候忽然说这么多话,也是愣住,半晌,才哑然地开了口:“你……知道我以前的事?”
尚渊看她一眼,垂下眸去:“我也只能言尽于此,还望小姐体恤。”
本来对于往事探究的期望才刚提起,却又被这样毫不留情地打碎,秦淮的心情一起一落之间,感到周身依稀微凉,轻吐了口气道:“我明白。”
一抬眸,这才留意到尚渊身上的衣服竟是少了一件,低头才发觉盖在身上的是他的外套,不禁手忙脚乱地取下,咋舌道:“我回屋就是了,衣服你还是拿回去呵。”
尚渊点头,随手接过。
秦淮转身回屋,长长的走廊把她的背影拖得老长,沉沉地摇曳在背后。隐约的烛火下,影子也覆在地上忽疾忽缓地晃着,背上似是落着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透过衣衫投在肌肤上,轻轻摩挲。
到门口时,秦淮回头看去,已只看到走廊尽头修长的人影,一步一步地远去,覆盖进了那层层叠叠的树影当中,渐渐看不清晰。
秦淮不得不承认,抛却尚渊的身份,他也理当是足以叫很多女子路过的时候,不禁要驻足凝视的人。极适合他的画面无非是一片纷纷飘曳的柳絮,他取剑而立,高挑修长的身材,也不知会惊煞多少闺阁小姐。
想着,不禁又抬眸看一眼天际的月,昏昏沉沉的光,着实有些凉人。
赐婚一事之后,相府上下自然都将秦淮当成了准丞相夫人的不二之选,比之以前,不论她走到哪里,恭敬谦卑的人数愈涨,有几日路过祁宁书房,恰好有几个朝中官员模样的人走出,竟也会同她客套上几句。
这样的待遇,让秦淮在相府的感觉俨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而背地里这个时候又起了各色的谣言,秦淮始终只耳闻到几句,大抵拼凑出的信息表示,似是和一个女人有关。
本也想再往下深究,然而这好似是相府中的禁忌,所有人讳莫如深,不论她如何旁敲侧击地问,但凡遇到这个话题,任何人皆是缄口不言的避而不语。
每每秦淮想要打探这个女人的事,都可感到身后尚渊的眸色愈是一深,她越是问,那张脸就越是黑,然到最后,她干脆直接对他视而不见了。
无奈这相府中人的嘴,却是比任何紧锁的门都还要难开得多。
又过了几日,祁宁的伤终于在调养中渐渐痊愈了。
秦淮照例去房中替他送去药,正把碗搁下,转身要走,一只手握上了她的手腕,叫她不禁一愣,问:“怎么了?”
祁宁身上盖着一件单薄的长衣,脸上虽然还是没有太多的血色,但比原先早已好上很多,只是这一眼看去,依旧有种纤瘦的感觉。他的视线在她的身上一落:“三弟那边似是出了一些问题,皇上已下了令,让我不日过去看看。”
脑海中宋拂那副笑意悠扬的模样一闪而过,想到这样俊俏的少年人儿竟是有了难,秦淮下意识便脱口问道:“情况怎样,很严重吗?”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祁宁微蹙了一下眉,反而看着她,露出几分迟疑的神色。
秦淮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放心吧,我会留在家里。”
“家?”祁宁的眼微微眯了眯,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秦淮的呼吸忽然一滞,只能干笑了两声。刚才一句自己也没有留意,居然下意思地把这里叫做是“家”了。
真想着,祁宁轻轻拉了她一把,便顺势被带到了床边,坐下。
屋外有一阵轻盈的鸟雀腾起,阳光隐约刺目,落在身上,却是一种暖暖温和的感觉。秦淮有些懒洋洋地垂了垂眼睫,只听祁宁的声音在耳边温温地响过:“等三弟的事处理妥当,大哥班师回朝之后,我们就举行婚礼,好不好?”
自从皇宫回来之后,虽然两人不时见面,然而祁宁已经好久没有这种闲话家常的语调同她说过话了。
秦淮不禁抬眸看他,只见一双眼微微弯起,很深,依旧看不出情绪,但又分明是格外温和的。但是听他这种娴静的语调,依稀可以感觉出来,他的心情似是很好。
宋拂落了难处,何以祁宁反而比先前轻松了不少?秦淮觉得不解,然而再想一下,似乎有些明白过来。
祁宁留意到她眼中的了然,淡淡道:“最近朝中很多人想要暗中动些手脚,大婚之前我不想多出什么茬子,飞鸽传书了三弟,让他配合我演上这么一出。”说着,默默看她一眼:“秦淮,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果然……
秦淮不禁轻轻吁了口气:“这种事情,你自己决定就好。”
反正她本身也只是挣扎在他掌心的囚鸟,不论她愿意与否,也总是他一句话决定的事情。
祁宁的手在她这样淡漠的语调下微微一紧,秦淮恍若未觉地从他的掌心抽出手腕,避而不见:“屋内有些乱了,我替你理理。”
背后落着的视线若有若无,秦淮假意未觉,一面理着桌上的书籍,一面随意地打量着周围的布置。
其实照着一个丞相的标准而言,祁宁的书房着实是简朴至极。没有太多珍宝摆设,不远的书架上堆放了满满的书籍。两面的墙壁上悬着几副山水画卷,墨色迷人,似极祁宁给人的感觉,有种山水间飘逸渺然的感觉。
秦淮捧着书籍正准备摆上书架,一转身,无意中撞到了搁在书桌旁的一堆画轴,顿时散开一地。
忙不迭把手上的书放到一旁,秦淮正把卷轴一幅又一幅地拾起。有一卷不似其他的精装而是格外朴素,这一跌之下散开了些许,隐约露出几缕墨迹。
收好了其他的,秦淮余光瞥过,只见落款的“青柔”二字。这字体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清新隽秀,然行文间却又别有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畅快淋漓。
隐约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秦淮的动作稍稍一滞,正准备伸手去取,却有一人快她一步。
秦淮抬眸时,祁宁已神色淡淡地收好了卷轴,随手收进了另一侧的柜子里,回头看她一眼:“屋子有下人们理,你不需要自己动手。”
比先前,语调已显得愈发平了,然而正因为过分平静,反而叫人感觉格外的不自然。
秦淮的视线落过那个书柜,点了点头:“那我回去了。”
端了药碗离开,到门前时不禁顿了顿步子,微微侧头,祁宁依旧站在那里,然并没有看她,只是投过窗子望着屋外,整个人的姿态一时间显得有些疏离。
抬步走出,慢慢顺着走廊离开,然而这一时的脑海中,隐约只留了那个叫“青柔”的女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