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从未想过,再见尚渊,会是这样的一副情形。
其实人真的是格外脆弱的生物,不堪一击,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当路到尽头的时候,真的,挡也挡不住。
面前这具冰冷的尸体,实在很难同前一刻还握着她奔跑的人联系在一起。
呆呆地恍惚出神一阵,秦淮徐徐地伸出手去。
“姑娘,怕是会弄脏了你。”
秦淮抬头,看到旁边一个年轻士兵为难地看着自己,但被她这样的视线一落,那士兵后面的话,也就哑在了嘴巴里。
秦淮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没关系。”
她身后去掀盖在尚渊身上的麻布,却有一个人先她一步将布匹拉开了。
秦淮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看祁宁。
周围一片寂静。
秦淮的视线落在尚渊的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中带了太多沙尘的缘故,整双眼睛都酸涩的厉害。
眼前的人再也不能睁开眼来,而他身上的遍布着的,却是狰狞密布的伤口。
眼泪早已经没了去向,秦淮只觉胸前烦闷,到最后,竟是鬼使神差地笑了起来:“现在你们应该知道了,尚渊,并不是奸细。”
明明是一脸想哭的表情,但是却扬着一抹诡异的笑意,这样平淡如斯地对祁宁道。
祁宁仿佛胸口沉闷地伸手轻轻捂住,许久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了尚渊?”
他的话语很轻,但是已经足够清清楚楚地落在秦淮的耳中。
秦淮的身子霎时僵住,待一点点慢慢缓下的时候,言语间的声音已是格外沙哑。
她说:“是,我喜欢尚渊。”
风尘徐徐,但是,字字清晰。
身后的人一时沉默,旋即便有一个猛然的力道将秦淮从跌坐的地上一把拉了起来。
垂落的眼睫微微一抬,看到的是祁宁的眼睛。
不再如平常的淡然如水,而是仿佛有一抹疯狂的风暴席卷在其中,挣扎、咆哮、怒吼。
他的全身仿似有一片格外冰冷的气息,仿佛万年冰窟,在对视的一瞬,将她整个人都包围在了其中。
霎时弥漫上来肃杀的感觉,让在场的几个士兵个个背脊发凉,全身发软下,下意识地就想逃离这里。
这样的眼神,仿佛是想要——将她生生吞下。
或许,这才应该是祁宁的真面目。不论平日里怎样地隐藏自己,到了最后的时候,他一样是该露出自己最真实的面目。
秦淮一时间只感到,那种叫人畏惧的气息竟然叫人如此想要发笑,看着祁宁握着自己的手,嘴角讥诮地一抿:“尚渊已经死了,莫非,你想让我陪她一起上路吗?或许,这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抛却最后一层伪装,她笑得有些放肆。
祁宁手上的动作一僵,半晌,用同样僵硬的语调说道:“你是我的。”
秦淮脸上的笑意一时有些苍白。
手上的力道一重,她又听到跟前的那个男人,一字一字地说道:“你是我的。”
“不……”秦淮咬了咬牙,正要否决,唇上一软,却已经被堵住了后面的话语。
瞳孔不由微微一缩,落过祁宁的身影,迎面而来的是冷漠却又炙热的吐息。
仿佛要将她整个身子融入体内一般,淡然中却又充满了掠夺。
她毕竟不是男子,比不过祁宁的力道,几下挣扎后又被他禁锢住了双手,即使全身扭动着,他就是没有放开她。
唇齿相依的感觉,带着全身难耐的燥意,周围的人已经不知不觉地退了个干净,只有尚渊依旧安静地躺在空地上,沉静安详地闭着眼睛。
明明已经干涸的眼泪,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落了出来。
祁宁很少会有这样炽热的吻,几天不见,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全身上下疲惫的气息。她不知道这几天这个男人到底去了哪里,脑海里一时晃过的是刚才他策马奔向自己的身影,这样焦虑,仿佛是怕极了再次失去。
秦淮默然地闭上眼去,由着他的手开始抚上自己的身躯,一点点地轻轻解开了她的衣带。
祁宁的动作很轻,唯有呼吸愈渐沉重。
眼前这个男人在此时,仿佛格外脆弱。
“或许我终究无法拥有你……”仿佛呓语呢喃,轻轻地擦过耳边,愈是这样平淡的语调,愈是听在耳里有种格外难过的感觉。
是的,他会叫她感到难过。
他永远都可以让她感到难过。
即使有了那么多的国仇家恨,这个男人依旧可以这样轻易地就牵动着她的心。
不由沉沉地握紧了自己的手,最后,仿佛脱力般地,彻底松开了。
默然垂眸,仿佛最终的一个决定。
其实她与他的一生,又何尝不过是昙花一现的梦境呢。
祁宁的吐息很沉,很重,擦在她的肌肤上,一点一点剥离着她的神智。
再次闭上眼去,秦淮已经什么都不愿意想了。
既然已经注定是最后离别的时候,她又何不最后放纵一次呢?
就当为了满足,她最后的贪恋……
情到浓时情转薄。一晌贪欢,一夜风流,不过都如古书中的一页记载。
原本以为这个男人会是自己此生的良人,结果却已不是。然当她与他注定无缘的时候,他却又开始执着相守。
这样的一生爱,一世情,分分合合,反而有种叫人想要啼笑皆非的感觉。
在此之前,秦淮从未想过,自己会真的成为祁宁的女人。
祁宁从来不会强迫她做任何事,然而就在这样的一晚,狂风呼啸,仿佛隐抑着的情感一夜间悉数爆发,淋漓尽致。
她从没想过,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欲望,竟是这样固执和执着。
只可惜,此世,已注定是这样的一番情形。
后头的她需要走的路早已经搭好,她只需要沿着原先计划着的方向,前进就好。
秦淮苏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次日中午。全身的酸楚让她感到全身似乎就要裂开一般,直到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营帐之中。
帐中空空落落的,并没有祁宁的身影。
下床走了几步,秦淮才发现桌上隔着一封信件,旁边则是一块令牌。
这令牌她见过,只要拥有,就足以让人在大魏国境内畅通无阻。
当看到书信上面的字时,秦淮的心微微一凌。
是祁宁的字迹,四个字——秦淮亲启。
迟疑了一下,将信展开,上面隽秀的行文中,叫人读不出这人留书时候的心情——
秦淮,当你见到此信时,我应该早已离去。今早我已让人好好安葬尚渊,你无需担心。桌上的令牌你且收好,我知你去意已决,并不想多做强留。我说过,如果留在我的身边真的只能让你这么痛苦,那么我会,放你离开。但希望你要记住,你始终是我的女人,如若日后有什么事,随时可以带着这块令牌来找我。最后,道句珍重。以及,我爱你,柔儿。
……
不似平日里的连贯流畅,依稀可以借着略有僵硬的字迹中,想象出祁宁落笔时候的模样。
最后的时候,他叫她,柔儿。
秦淮只觉有一股冰冷的感觉自体内用处,猛然间跑出营帐,唯一看到的只有三三两两游走在周围的士兵,没有太多精锐的身影。
她随手拦住了一个路过的人,问:“丞相大人呢?”
士兵忙不迭恭敬地答道:“祁相一大早就带兵出去了,应该是去袭击北奴。”
秦淮的手一松,半晌默然。
士兵转身继续忙碌自己的事,唯独她呆呆站在那里半晌,眺目处,尽是在风中飘渺弥漫的胡尘。
嘴角的笑意终于苦得有些发涩。
原来,那个男人早就已经知道,她已经,恢复了记忆……
在苦苦执着了那么久的如今,他却又忽然告诉她,他放她走。
这并不该是她原本剧本中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