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祁宁的房间,秦淮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面无表情地听完常存的控诉,才冷冰冰地开了口:“照常将军这么说,尚渊这个细作的罪名倒是坐实了?”
常存干咳了两声:“姑娘就不要为难我了,这实在是……”
秦淮脸上带了不出一丝笑意,淡淡地看向祁宁:“你怎么看?”
祁宁的视线始终落在指尖玩弄的那个杯盖上,垂了眼眸似在沉思,半晌,才慢慢地道:“常将军既然这么有把握,还是直接拿证据出来说吧,争下去,也说不出个什么。”
常存眼里笑意一闪:“自然是好。”
走来四个人,两人将尚渊压住,另两人猛然一用力,直接撕裂了他的衣服。
帛裂的声音顿时衬得营帐中一静,秦淮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也暗了不少。
“这样又如何?”常存得意的语调中透着几份冰冷。
秦淮转身看去。
其实这个纹案,对于她而言,并不陌生。
一只血色的仙鹤图腾——北奴国以此为尊的仙鹤。
留意祁宁的表情,却不见他有多少动容,只是淡淡地看着尚渊悲伤的图案,看不出情绪。
常存字字清晰地道:“这个人分明就是北奴人。北奴国以鹤位尊,皇族图腾皆以黑色绘制,而这种红色的,则是最底层的奴隶才会有的烙印。他,分明就是北奴国派来的细作。”
在这种控诉面前,秦淮发现自己竟然无力辩解。
呆呆地,却只能看着尚渊。
这个图腾她并非没有见过,当初刚从那山寨中逃出的时候,尚香替他换药,她遥遥地就见到过。
对她而言,这个图腾永远只不过是一个标记,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然而这种想法仅仅出于她对尚渊的信任,抛却这种信任,对其他人而言,什么辩驳都是苍白的。
这个时候,她能指望的,也只有祁宁了。
尚渊自始至终低着头没有说话,被迫跪在中央,安静地没有为自己多说一句话。
许久,祁宁冰凉无情的声音平淡地落下:“将他锁入刑场。”
秦淮猛然抬头看他。
进刑场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是!”
几乎想都没想,秦淮就已经一个箭步拦在了营帐门口:“你们不能带他走!”
常存的脸色已经显得有些难看:“姑娘,祁相的话你都敢违抗吗?我也只是照令行事。”
“呵……”秦淮轻轻笑着,看向祁宁,“祁相的意思,果然……好大的气派。”
她立在那里,始终没动。诡异的一片寂静,氛围顿时显得有些古怪。
尚渊低垂的头终于缓缓抬起,神色间反而一片平静:“小姐你,其实不必要为我做到这地步。”
秦淮并没有答他,只是看着祁宁的眼睛。
或许就是视线太过深沉的关系,她只觉得自己陷入那双眼中那么深,深得险些把握不住自己的呼吸。
“秦淮。你让开。”祁宁的话,也不过短短五个字,“不过一个奴才而已。”
他的视线落在秦淮张开的手上。
“如果不让呢?”秦淮死死地咬住牙。
是的,没有人可以违抗祁宁,她知道。
但是,尚渊如若落在他们的手里,那就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经历了那么多,她不可能让他去死。
秦淮感到自己的手臂已经微微发麻,然而再冷的也不过是祁宁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却分明让人可以看到依稀的怒意。
但是,他在怒什么?
两人遥遥对峙,营帐里的士兵们却已觉得握着兵器的手上已经渐渐渗出了汗来。
祁宁在一片死寂中忽然开了口:“你,很喜欢尚渊么……秦淮?”
在这种语调中,秦淮分明感到全身莫名一冰,抬眸间,也看到尚渊同时僵住的身子,有那么一瞬抬头看来,眼里露出的竟是惊奇。
祁宁的声音落在耳里,有种格外难耐的味道:“如果,我必须,将他关押呢?”
“那就,请将我也一起关起来。”秦淮侧眸,不看他的眼。
“我……明白了。常存,放他们回去。”
秦淮没想到祁宁竟然这样轻易地就放人,一时愣然。
常存显有不甘:“丞相,这怎么可以!”
“所有人,都离开这里。”
“可是……”
“退下。”
好像忽然降下一股冷意,饶是早已习惯了征战沙场的将士们,顿时也觉得全身一寒。
秦淮看了一眼已然转过身去,背对着她的祁宁,嘴角微微一启,原本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又收了回去。
最后,眼睫微微一垂:“尚渊,我们走。”
脖子上的兵刃都已经退去,尚渊站起时脚下未稳,一颤间勉强站住身子,见秦淮已经掀帘走出,沉默地也跟了上去。
“小姐,你本不该为了我与大人闹成这样……”回到秦淮营帐中,尚渊方才犹豫地开口,“你对我……根本不是大人想的那个意思。”
“尚渊。”秦淮默默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与他的事,不需要你来担心。”
听着外头士兵们层层叠叠地围上的脚步声,她不禁自哂地笑笑。
没想到,她竟然还会有再次受到“囚禁”的一天。
尚渊几乎是受到连日连夜地巡逻盯梢。秦淮再次得到祁宁的消息,却是几日之后。
据说,他又领兵出征了。
自那一天起,他们的关系仿似也变得愈发诡异起来。
又去了一趟郡中,秦淮依旧是去喝了会茶,乘小念回家取东西的时机,跑了一趟驿站。
“把这一封信送到京城的……”
信封很薄,里面也不过是写了两句话而已。然而放在手里,却是格外沉重的感觉。
小厮小心翼翼地接过收好,又看了眼秦淮另一只手上的书信:“那这一封……”
他的态度极好。
最近战火连连,秦淮可谓是他近期的头号顾客了。
秦淮微微一笑:“这封,还是送去老地方。”
人烟萧瑟的街道,来来往往行人不绝,轻尘随风。
秦淮不禁回头看了眼荒芜的郡城,立在街道当中,连自己也显得颇是渺小。
但也正是这样渺小的人,才会想着去改变一些已经注定的命运……
有些东西,既然开始筹备策划,那么,她需要的,也只是“等”罢了。
那一晚的军营里显得很安静。祁宁带着军队出征,只留下了三三两两的人在军中看守。
许是刚寄出信件的关系,这一晚的秦淮觉得份外精神不宁。
帘帐随风轻轻摆着,依稀的影子漏入,几分恍如鬼魅。
秦淮呆呆地看着昏暗的屋顶发呆,茫然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周围很静,偶尔会有巡逻的人来回走动的步声。
许是太过安静的关系,安静地甚至有些诡异。
秦淮翻了个身子,觉得身体里隐约有些不适,却不料无意间撞翻了床头的杯子。
就当瓷杯在地上霎时碎开的时候,外头好似瞬间腾起一片烈日一般,漆黑的夜被火光顺时染作了黎明。
秦淮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需要说,她也明白,这是北奴军蓄意已久的一次夜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