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头的风呼呼地吹着,隐约摇曳的树声悠悠传入屋里。
房中弥漫着隐隐的茶味,其中且有几分淡淡的药气。秦淮低头品着手中的茶,稍抬一下眼睫,不动声色地将周围打量了一番。
魏善公主叫了她来,自己却始终没有露面,但听屋里有依稀的动静,落在寂静的厅堂中显得愈发的明显清晰。
秦淮自然是不急着去见那位皇上,只不过方才的那个小太监恐怕现在都要急得跳脚了。想着便不禁勾了勾最近,此时听到步声,抬头看去。
帘子捋起,正是方才的那位宫女推着轮椅走出,而轮椅上的那人朱唇轻点,光从视线中,便可以看到说不出的傲慢。
魏善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秦淮却不方便跟她对视,手上的杯子往桌上一搁,当即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参见公主。”
垂首敛眸,是一副格外恭敬的模样。
然而头上氛围依旧静谧,只觉得有道锐利的视线清晰分明地落在她的身上,如是刀子,恐早已将她生生撕裂。
半屈着的身子渐渐泛上酸楚的感觉,秦淮深吸了口气,终于听到魏善淡然无波的声音:“秦淮姑娘不必多理。”
抬头时,宫女已经将魏善推到了上座,身上沉重的视线也随之淡了下去。
不愧是皇女……秦淮暗暗松了口气,在魏善的示意下刚一落座,便听她开了口:“你可知道,为何我非要赶在皇兄之前拦下你吗?”
秦淮微微笑道:“想是与祁宁有关。”
魏善凝视了她半晌,面上是抹说不出的复杂神色:“如果不是我走不出这牢笼,我也无需找你。”
秦淮点了点头:“我明白。公主……有事请说。”
“你们都退下。”魏善沉默良久,摆手屏蔽了左右。
秦淮看着周围的宫女悉数退下,眼见房门合上,也知终于要提及正事,神色也不禁肃然了起来。
“祁宁带兵离开也已经有了一些时日,想必未安郡的战况,宋校尉从未跟你提及过。”
秦淮默然点头:“宋拂的确从未跟我说过那里的事。”
魏善笑了笑:“他不是有意瞒你,只是那里的战况事关机密,的确不好跟外人多讲。”
这一句“外人”显然是有意挖苦,秦淮听后无奈笑笑。
“未安郡内暂时并无其他特别征兆,祁宁的军队和北奴军交战数日,暂时也没有太大的动静。但是……”
“但是”这两字在魏善的吐息中显得霍然沉重,秦淮直觉有异,也见魏善的那双眼渐渐地清明了起来,启唇轻笑道:“但是,这京师中的一些军队,却是有着诡异的调动。”
京师?秦淮不想魏善竟连这些都有派人去探访,神色露出几分肃然:“那皇上这次传我入宫的目的……”
魏善含笑:“你认为呢?”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胸口沉沉压住,秦淮觉得呼吸一紧,语调微沉:“祁宁从没有过叛国之心。”
“我知道。”魏善抓紧自己衣摆的双手一紧,笑得颇是苦涩,“但是,皇兄并不相信。如果当初祁宁接受了皇兄的赐婚也就罢了,当一个安稳的驸马,好歹不会让皇兄如现在这般顾忌。但是他偏偏……偏偏为了你,拒绝了。”
这样的话语说出,似是格外揪心,仿似在自己的一个“敌人”面前赤裸裸地揭穿自己的伤疤一般。
秦淮呆呆地看着魏善出神,只觉那样娇弱易碎的身躯中俨然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原本心乱如麻的心绪,此时反倒静下:“那么,公主希望我……做什么?”
魏善公主闻言,渐渐露出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既然皇兄有意囚了你当作一颗棋子,那么,我就请你——逃吧……”
是意料中的话,秦淮的嘴角也不禁缓缓勾起:“想必,公主也有东西,需要我传达给他吧?”
“和聪明人说话,果然不需要废太多力气。”这句话听不出是讽刺亦或是挖苦,魏善转身从抽屉中取出一封信搁在了秦淮面前,“我会助你离开这里,一旦离京,你切记定要马上去找祁宁,告诉他,他的军中藏有我皇兄安排的细作,如今他与北奴相持不下,便是那个细作所为。至于这封信……你交予他的手中,是走是留,由他自己定夺。”
看魏善的神色,秦淮也知祁宁最后的选择,恐怕她与她一样,都是心知肚明的。但即使知道魏善的无奈跟凄然,如今她也只能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面色无波地将书信收下。
魏善这样急不可待地找她,显然也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秦淮的指尖轻轻地在信封上面摩挲,半晌,曼声道:“公主,若我无法将这封书信交到他手中,是否就会……”
“包括祁宁在内的大魏军,便将——全、军、覆、没。”
魏善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恰有一阵风,将她的语调吹得有些飘忽。
秦淮听到耳中,只觉全身陡然一凉,狠狠咬了咬唇:“我,明白了。”
“之后逃离的事,我会安排阿瑶与你联络的。”
告辞的时候,秦淮闻言,点了点头。转身正走到门口,魏善忽然又叫住了她。诧异地回头,只见魏善的看着她的目光有些闪烁,半晌,才开口道:“有些事我不便多说,但是,要小心你身边的人。”
这句话是指……
秦淮的瞳孔不禁微微一张,然魏善已然转过身去:“阿瑶,带我回房间。”
门外的宫女太监们个个又涌了进来。
见魏善已然没有多说的意思,秦淮到了嘴边的话终究咽下。
当秦淮再赶回去的时候,等在那里的那个小太监俨然都要哭出声来了。忙不迭拥着她上了轿子,便手忙脚乱地吆喝轿夫快快起轿了。
一想到又要再见到那个皇上,秦淮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魏善公主已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人,同在宫中与她一道长大的皇上又怎会是个简单的角色呢?再加上先前与他的接触,愈发清楚那人的深不可测。
秦淮暗暗捂进了藏在怀中的书信,强让自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做了万千的心理准备,终于到了御花园,然而秦淮正打定了以不变应万变的准备,不料见到的人并非魏景,却是一个大太监。
那太监显然等得急了,一见人,首先将那个小太监给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回头看到秦淮从轿上走下来,当即又涎了一脸笑意,凑上来道:“这位想必是秦淮姑娘了吧?皇上派老奴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秦淮狐疑地点了点头:“那皇上……”
“今日朝中要务繁忙,皇上抽不开身,便托了老奴特来恭候姑娘。”大太监笑得一脸虚假,笑起来,脸上的赘肉显得格外纵横交错,“皇上念及祁相在外征战辛劳,秦淮姑娘孤身一人在相府怕是无人照料,才特让人请了姑娘入宫,望姑娘在宫中住上一段时日直到祁相回京,也当是皇上为祁相可做的绵薄之事了。”
果然如魏善公主所说,表面上是方便照料,实质,恐怕便是软禁了吧……
“皇上好意秦淮明白,但是这皇宫毕竟是妃嫔的居所,这恐怕不合规矩。”
秦淮为难地说着,假意拒绝,自然也不会认为对方会这么轻易便放过她了。果不其然,那大太监闻言,笑得更加似一团肉球了:“秦淮姑娘说的都什么话,祁相对大魏朝功不可没,替他照顾妻室,又怎么会有人说闲话呢?”
三言两语之间,她竟然就已是祁宁的“妻室”了,也不知道再往下说又会说出些什么来,秦淮哭笑不得下忙不迭拦下了他的口不择言:“皇上的好意我明白了,只是秦淮素来习惯了身边的人照顾,公公你看……”
见秦淮松了口,大太监眼前一亮,当即笑盈盈道:“这个姑娘尽管不必担心,权且先在这里住下,明日一早老奴便派人去祁相府上将姑娘的贴身人都给招进宫来伺候着。”
秦淮微微一笑,也甚是温和:“那就有劳公公了。”
显然没料到秦淮竟是这样好说话,那大太监一乐之下,当即卑躬屈膝地把她一路往安排好的住处领去。
好不容易所有人退了个干净,秦淮站在房门口,周围宫墙逶迤,看在眼中,也不禁有些出神。
此时静下,才有时间来回味这一日来经历的点滴。
若说日后的事,她总会报以一种得过且过的心态,既然魏善已说会为她安排妥当,那么离宫的事自然便不需要她担心。此时让她格外在意的却是另外的一件事。
魏善今日最后的那一句提醒绝非无中生有,若她说的那人确是尚香,那么尚香便并非是她安插的人。
这个皇宫中有权势的人,除了她之外,那唯一有可能的人便只有一个。
那就是——皇上。
莫非,尚香竟是魏景安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