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还准备客套,却见大胡子的眼中有一抹异样光色隐约闪过,正欲捕捉,却已没了去向。到了嘴边的话也只得咽了下去。
大胡子吩咐了几个人后,派人送秦淮离去,还没走几步,秦淮只听他在身后嚷嚷着让人将三当家的找来,顿了顿步子,回头只见大胡子心急如焚地转身走入屋子的背影,不禁纳闷,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名字到底又是哪里有了问题。
回到棚子的时候,尚渊轻轻地抱着尚香靠在墙壁上,狭长的眼迷离地半眯着,看到她的一瞬霍然睁开,身子显然一挺,然因为尚香熟睡的关系,也不敢再有过多的动作。
秦淮也不禁将脚步声放慢了一些,走近了,才压低声音问:“尚香的情况怎么样了?”
“姐姐身体向来娇弱,那几鞭子下来,现在有些发烧。”
看尚渊微微蹙起的眉心,秦淮多少也猜到了几分的情况,不禁焦急道:“这样下去可不行,我回去求求大当家的看看。”
秦淮转身欲走,被尚渊从背后一把拉住了手,不禁回头看去。
“你和他很熟吗?”
“不……没有。”秦淮被这句话问得尴尴尬尬,暗暗地挣了挣,尚渊却是握得太紧,想起先前的种种,她不禁微微轻了语调,“尚渊?”
尚渊的动作一僵,收回手去,垂眸:“冒犯小姐了。”
秦淮只觉心中感受莫名,好像有什么在胸口死死压住,陡然深吸了几口气,道:“我知道找那些流寇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尚香的身子弱,这样拖着始终不是什么问题,就算你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也不该拿你姐姐的安慰开玩笑吧?”
尚渊默然半晌:“……我知道了。”
“尚渊。”秦淮轻轻地吁出一口气,觉得整个身子似乎也渐渐空了下来,“希望你以后……多替自己考虑一些。今天的这种情况,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是。”
尚渊应了一声,轻得似极一阵凉薄的风,秦淮只感到胸口被猛然地一揪,深吸一口气后转身走出,隐隐只听到身后飘忽无着的一句。
“奴才一直都记得自己的身份,前面那些人说的话,还请小姐都给忘了吧。”
步子,只是顿了一顿。
对于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请求,大胡子竟然还真的给应下了。秦淮被另行安排了住处,尚香也是叫人看过后小处理了一下伤口,至于汤药,倒是没了。但是在这流寇的山寨里,这样的待遇也显然跟天王老子没什么特别大的区别了。尚渊的性子,自然是不会叫这些人看护他,于是秦淮也决口未提替他疗伤的事,只求这人懂得好好休息就好。
日落时分,藏青衣才带着一队人从山下浩浩荡荡地回来,还没进山寨门多久,就被大胡子给神神秘秘地叫了去。
秦淮透过窗子看到那行人的阵仗,视野中飘过一个十万火急般飞奔而去的青色人影,视线落在最后消失的那抹余影上出神,恍惚间,感觉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子漏入,盖在身上,却是怎么也温存不起来。
藏青衣前脚才走进大胡子的房间,身后的门就已被大胡子一把关上,眼中不禁透出几分诧异:“大哥,这么急,到底是怎么了?”
“你还记得我带回山寨的那个女人吗?”大胡子一拍桌子坐在椅子上,眼神闪烁间,透着几分忐忑。
藏青衣隐约不解:“记得,不就是那晚打劫差点被逃走的那个女人吗,怎么了?长得还很是标志,莫非大哥看上她了?”
大胡子显然对他的这份幽默无丝毫兴趣:“她叫‘秦淮’。”
“秦淮?”藏青衣挠了挠下巴上的胡渣,更加摸不着头脑,“那又怎么样?”
“你难道不记得,当初二弟好像是有提过,他陪小姐去秦淮河游玩的时候,小姐为徒方便,就随口用过这个名字?”
藏青衣哑然:“难道你以为这个女人就是小姐?就凭一个名字?”
大胡子看他一眼:“也不无这个可能……”
“拜托!”藏青衣向他倾了倾身子,“大哥,我知道你一心忠于将军,可是,这康家三十余口,当年早就被全部烧死了!”
大胡子眼中神色微微一黯:“也许是我多想了,但是她手中系着的是青眼石,又恰好是叫了这个名字,实在是……我们中只有老二是真正见过小姐的,偏偏他最近有事不在寨子里,一时半会也回不来。那个姑娘说她是京师人士,和弟兄们说下,最近阵子的伙计也都不用干了,你替去趟京师,查查看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藏青衣默然思索了一阵,点头道:“这样也好……如果真的是小姐,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你去安排吧。”大胡子摆了摆手,支着手揉了揉眉心,说不出的疲惫。藏青衣本还想说什么,再看他的神色,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出了屋子。
山寨里头的时间似是过得格外徐缓,却又是分外的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下,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起,沉重的夜色间已经漏出了斑驳的星光。
夜色很静,遥遥的,只有山林间不时传来的野兽的嘶吼声。
自屋外漏入几缕风,落在身上显得支离破碎,月色也是凌乱无章,山寨里的人都已经睡了,外头悄然的一片,才衬得思绪格外的清晰分明。
秦淮坐在床头,不知怎的,却是感觉神智格外的清晰。指尖轻轻地划过,是手腕处的那块青眼石,月色覆上,盈盈的色泽愈发清透,皎洁地恍如不然分毫杂质。
这块石头出土的地方,是秦淮河畔……
秦淮。古楼国。难道这里真的与她的身世有着关联吗?又或者说,这一切真的都只是巧合呢?
靠在墙边,恍恍惚惚地想着,缓缓地合上眼去,隐约也感觉涌上了一股浓重的睡意。
秦淮也不想这一觉怎么会睡得这么沉,而且无丝毫梦魇的干扰,待醒来时已日上三竿,慌忙爬起来敲了半天的门,外头才有人懒洋洋地走过来,替她打开了门锁:“姑娘想去哪里?”
秦淮道:“我想去棚子那里看看。”
那人有些迟疑:“今天又新捉来了一批人,那里乱得很,是不是……”
秦淮不耐烦得打断他:“是你们大当家的不让我随意走动吗?如果不是的话就让我去,捉来的人你们也总是有人看守的,难道还会吃了我不成?”
显然一句“大当家”极是好用,那人当即噤声不语了。
秦淮当然知道大胡子这样礼待她,多半是和手上的这个石头有关,但是这最多只能归结到“思乡”之情,所以她理当学会知足,适度地滥用一下“特权”也就是了,不痛不痒的小事,这个令箭还是挺好使用的。
秦淮走到棚子的时候,果然见里头哄闹的一片,比先前更填了不少的人。视线在里头一圈逡巡,终于捕捉到了尚渊的身影,正走过去,恰见他抬头,视线落过来的时候,说不出有哪不对,但是神色间却有种叫人说不出的古怪感觉。
秦淮不由蹙了下眉,脚下步子一快,走近了问:“尚渊,怎么了?是尚香又哪里不舒服吗?”
“不……小姐,我很好,只是……”尚香在一旁诺诺地答话,惊吓之余又挨了鞭子的缘故,这个时候声音也是柔柔弱弱的,但是神色间,同样是一种格外不自然的感觉。
秦淮不解:“那是怎么了……”
尚香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整个人在那里显得很局促:“因为……”边说着,她边伸手指了指旁边。
秦淮伸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一旁的墙边可靠着一个人,虽然用一件斗篷将自己全身上下紧紧得包裹住了,但依稀可以感觉到其后掩藏着的修长身形。脸被遮盖在了下面看不出长相,从装扮上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旅人,居然落到了这些流寇的手里。
秦淮回头看他们:“到底怎么了?”
照理说,现在他们的身份同其他被捉的人无异,不管是什么人被抓来这里,都理当同他们没有关系才是。
“因为是我。”
淡淡的一声,好似叫周围陡然绽开一片白木兰的感觉,秦淮原本麻木的身心好像在这个时候陡然一活,瞳孔微微舒大的同时,不可思议地转身看去,却见那个旅者将斗篷掀开,露出了下头掩住的面容。
秦淮这一时却完全没有他这样浅浅的心境,只觉得好像有一个巨大的浪潮将她席卷而来,在险些达到欣喜的顶峰时,猛然将她径直跑落。指尖陡得一冰:“你怎么也进来了?”
第一反应,竟是祁宁是不是疯了……
然而,祁宁只是安静地走过来,轻轻地立在她的身边,垂眸看着她:“因为你在这里。”
好像所有的事他都可以用这样云淡风轻的语调来回答——因为你在这里。
秦淮好不容易才平息的情绪,这一时仿佛霍然炸开:“你知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地方?一旦进来,想要出去就难如登天了!”
祁宁在她的质问下略一沉默,嘴角淡淡抿起:“我知道。”
秦淮这时才发觉,原来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人,理当是这个男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