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眼泪真正流干的时候,人的身子是再也没有任何感觉的。
秦淮也不清楚为什么脑海里会忽然闪过这种念头,只觉得这种羞辱的感觉,居然也让她有些麻木了。
“大当家的!”
不知道谁冷不丁地喊了一声,刚才还一个个笑得放荡的男人们好像整个人顿时僵硬在了那里。因为和胡二贴得最近,秦淮可以分明感觉这个男人的身体陡然变成了树桩一样,僵直到了极点。
她恍惚间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大胡子手拿一把长刀立在那里,阳光落在他的刀头,刺得眼睛顿是一片生疼。
看得出来这个山寨里其实极有秩序,从这些人看到大胡子时候那种兔子见了狼的神色里就容易看得出来。其实她很不想用“兔子”来形容这些如狼似虎的男人们,但是除了这个又好像再没有更好的比喻了。
一想到刚才这些豺狼一样趾高气扬的男人这时候一个个瘪了的模样,秦淮扯了扯嘴角,竟然有几分想要笑。低头看一眼,尚香伏在尚渊的身上,沉沉地喘着气,脸上的神色白得愈发有几分病态。而尚渊轻轻抱着她,微微抬头,只是看着大胡子,脸上木讷的表情依旧叫人看不出丝毫情绪。
如果不是那一身破碎狼狈的样子,很难让人想象他如今是一身几被撕裂的肌肤。
大胡子的无关被包在浓密的胡子里,但依旧可以分明地感觉到他嘴角难耐的颤动:“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
其实流寇占山为王,也同山贼相差无几,要是多抢了一些女人入了寨子,就算是被他们玩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看大胡子的模样却是很愤怒自己手下人做这档子事,秦淮反而有些诧异。再回想,似乎先前那些人做事前的言语中也表示,他们是背着自己当家的这么做的。
胡二已经忙不迭松开了她,比起前头猴急的模样,这个时候的表现反倒觉得她像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了。
秦淮忙往后退了几步,揉着自己酸楚的手腕,麻绳前头已被解开,反是胡二刚才的动作太过粗鲁,在她的肌肤上留下了深深的红印,竟与她原本系在手上的红绳有几分交相辉映的感觉。
“这是……”
听一声轻呼,秦淮闻声抬头,却见大胡子的视线落在那条红绳上,一瞬不瞬。
她也不由一愣。
本来以为大胡子该不会也是个口是心非的主,但是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手腕上直看的模样又不像贪图美色,正想着,只听他闷声一句,道:“把她带到我房里。”
周围的几个人马上露出衣服了然的表情,七手八脚地又上来架她,秦淮感觉身上好像陡然浇上了一桶水,转眼恰见尚渊挣着身子要起来,忙不迭冲他摇了摇头:“你们留在这里,我不会有事的。”
旁边有人嗤笑了一声,也作没看到,秦淮回忆了一下大胡子方才的眼神,有些诧异、有些茫然,而更多的,是震惊……这样的神色,理当不只是想要女色才对。
大胡子的房间并不像他外表看起来的那么粗野,反而摆设得倒有几分农家闲淡的气质,窗明几净的,要不是很清楚自己身在贼窝,恐怕还真以为自己是在哪户农家里头做客。
几个人把她押进了屋子后就退了出去,门一关,“嘭”得一声从背后响起,陡然让心头也顿时紧了一下。这样一来,屋里就只剩了她和大胡子两个人。
大胡子没有看她,转身走到窗边,随手一推,大开了窗子。
外面的阳光漏入,落在屋内,心境也就微微明朗了起来。
秦淮不禁多看了这人一眼,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不是特意为了让自己宽心。
“姑娘,坐。”大胡子指了指屋里唯一的那张八仙桌,旁边也就只有两条椅子。
这话在寻常人家里头自然司空见惯,但是从一个流寇头子嘴里说出,难免叫人有些难以消化。秦淮估摸着还是不要太得罪他为好,于是轻手轻脚地坐下,也不言语。
大胡子瞥过一眼秦淮手上的红绳,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不知姑娘祖籍何处?”
“京都人士。”秦淮自然是不记得自己以前的事的,但是既然现在是祁宁府上的人,这么说也错不到哪去。只是答着,眼里警惕的神色愈发明显了。
莫非这人是从哪里打探到了祁宁的身份?
大胡子也在桌边坐下了,轻轻地扣了扣桌面,眉心拧着,沉默半晌,才又问道:“姑娘手上的这条红绳,是从哪来的……”
这次格外的开门见山,秦淮先前也就觉得这人未免太过留意自己的这条红线了,不禁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你问这个做什么?”
大胡子扣敲桌子的动作顿了顿:“有什么不可说吗?”
秦淮默而不语。
大胡子边说着,一边则是留意着她神色的变化:“姑娘可知,这红绳上系的那粒石头,是何物?”
这条红绳,自她失忆后就一直系在手腕上从未拿下过。她也不确定这与自己原来的身世有着什么关系,但潜意识有种念头,才始终没有将其扔掉。
如今被人一提起,她才再一次开始留意绳上系着的那颗石头。
青色的石,很细小,遥遥看去,在红线的衬托下不过是一个点缀,丝毫不起眼。因为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所以也就一直没有太过注意,但是听大胡子一说,竟然还是个有来历的东西?
轻轻地抚摩了两下,秦淮不禁问:“你认得这个石头?”
“秦淮河一代的产物,青眼石,那里属于古楼国的境地,姑娘既是京都人,又怎会有古楼国特有之物?”
秦淮抚摩的动作不禁微微一停,诧异地微微睁大了眸:“古楼国?”然而也只一瞬,她又轻轻地笑了笑:“你们这一山寨的人不过也都是一些流寇,要说我不知道,那你们更不可能知道什么古楼国、青眼石的。”
“谁说我们不会知道。”大胡子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嘴角,冷哼道,“想当年,将军还带我们南征北战的时候,谁人没有听说过我们康家军的名号。大魏算什么,要不是当初背地里耍了伎俩,那些皇军听到我们的名号,不一样要卷旗而逃!”
秦淮的声音不禁颤抖了一下:“你说……你们是……康家军?”
大胡子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觉得呢?”
在这一声质问下,她的手不禁微微握得一紧,没有再多说什么。
如果这山寨里的流寇真的是昔日的康家军的话,当年亲自衙前康氏满门忠烈入京的祁宁,无疑是这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要真直面碰上,要报仇或是要血恨,恐怕是,真正不堪设想。
视线落过手上的细石,嘴角微微一抿:“就算这真的是青眼石,又代表得了什么呢?”这样问着,心跳却是突兀,无意中捕捉到的关于自己原来身世的线索,或许就意味着,自己可以顺着这个蛛丝马迹,一点点地寻觅下去。
“的确不代表着什么。”大胡子长吁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也似萎了下去,倒有几分像自嘲,“落草为寇的时间久了,偶尔看到家乡之物,居然也有些兴奋了。这青眼石虽并不怎么名贵,但也不是寻常之物,资源极少,到了如今,想必也很少能寻得到了。我不知道姑娘是从哪得来的此物,但既然姑娘是京都人氏,理当是我想多了……”
“想多了?”
大胡子无奈地笑了笑:“如果康将军的小姐如今还活着,想必也是和姑娘一样的年纪。只是康家满门忠烈早在当年都被烧死在了高园里,整整三十三具尸体一具不少,叫人想抱一丝希望的年头都不让有。”
秦淮不禁想起尚香对她说起的那场高园大火,脑海中闪过一片汹涌的火光,身子也不由冰了一下,默然:“大火……总是无情的。”
“的确。”大胡子提着水壶倒了一杯,隐约的醇味荡出,才发觉这里头装的并不是茶水而是酒,他喝上一杯,抬眼看了看秦淮,“刚才那帮兔崽子对姑娘多有得罪。我也知道落草为寇也没资格身份去讲那么多的道义,但有时候,着实不想多丢康家军的脸。”
顿了顿,又看了一眼她手腕上的石子:“和姑娘说了这么多,实则也是因为,自踏入山寨的一刻起,放姑娘下山已是不可能的事了,只是姑娘日后留在山寨里,我也会尽量不亏待了姑娘去。”
秦淮怎也不想自己的这种“特殊待遇”竟只是源自手上红绳系了的小小石子,哑然间也知这是大胡子能提供最大的让步了,于是也不追究,点了点头:“多谢大当家了。”
大胡子“呵呵”笑了声:“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秦淮。”
少许沉默:“……的确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