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几天前,奥地利总理许士尼格试图作最后一博。他来到议会大厦,面对全体奥地利国会议员慷慨陈词:
“奥地利是全体奥地利人民的奥地利,维护我们这个具有历史传统的国家的主权独立,是我们政府与国会议员的责任。我们将倾注我们的全部力量来保持奥地利的独立!为达此目的,我提请进行奥地利的全民公决,让人民的意愿与意志,来决定我们这个伟大国家的前途和命运!”
许士尼格的讲话博得了全场热烈的掌声。
就在几天以前,希特勒在贝希特斯加登约见了许士尼格,要他签署一份奥地利完全听命于德国的议定书,并命令他在三天之内答复,否则要进军奥地利。奥地利在德军压境的威胁下,被迫作出了释放纳粹罪犯、任命纳粹头目为内政部长并由其掌控警察部队的让步。但希特勒还不满意。许士尼格从英法那里得不到支持,便孤注一掷,准备在3月13日让全体公民投票决定国家的前途。
希特勒闻讯后大怒,命令德军准备对奥地利发动进攻。为了继续争取维护国家的独立,奥地利政府做出进一步的让步,3月11日,许士尼格下台,纳粹党徒赛斯—英夸特上台组阁。但是,这已经无法满足希特勒与德国纳粹乃至奥地利纳粹的要求了。奥地利纳粹效仿导致希特勒清除德国共产党、迅速走向独裁的“国会纵火案”,3月12日,纳粹党徒大肆宣扬“奥地利政府被共产党暴徒包围”,伪造奥政府请德出兵镇压骚乱的“紧急请求”,接着,德国军队长驱直入,兵不血刃地占领了奥地利。
街上正隆隆驶过的是快速越过德奥边境到达奥地利工业重镇林茨、又迅速从林茨出发的古德里安将军的坦克部队。虽然已过了午夜,街上却仍然站满了激动欢呼着的奥地利纳粹与居住在维也纳的德国籍或者德国后裔的市民。入侵部队由奥地利军乐队开路,从位于市中心被誉为“世界歌剧中心”的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前走过。他们用鲜花和欢呼与掌声迎接入城的德国先遣队。热情洋溢的德籍市民扭下古德里安将军的大衣钮扣以作纪念,还把他一直抬到住所。
“完了,希特勒终于达到了他第一个疯狂的目的,奥地利完了,作为一个主权独立的完整国家,奥地利将不复存在,奥地利,包括它的首都维也纳将并入德国的版图!”站立在维也纳街头的任可看着不废一枪一弹而得意洋洋、大摇大摆地将他们那侵略脚步踏上维也纳领土的德国军队,内心叹息。他同时想起了远在千万里之外的祖国,自己的祖国虽然也正在遭受着同为轴心国一员的号称“大和民族”的日本军队的野蛮践踏,但是,侵略者所到之处,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军队与人民的顽强抵抗。有着五千年源远流长的文化传统的中国的民族观念与国家观念与这里的观念是那么的不一样。
1938年3月13日是个星期天。年轻时曾经想当一名画家而未成,沦落为流浪街头的一名无业游民的希特勒终于“衣锦”还乡。他先来到位于德奥边境奥地利一侧的莱茵河畔的一个边境小镇布劳瑙,在他的父母的坟地敬献上了花圈。然后,于傍晚时分进入了维也纳。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维也纳的市中心。他坐在敞篷车里,笔直地站立着,一手前伸。在他乘坐的敞篷车的前面,有四辆坦克开道,在他的车后,则跟着德国军队和党卫军的军官以及被降为德国一个行省的奥地利傀儡政府的“首脑”。每座建筑物,包括教堂在内,都悬挂着德国国旗。列队站在街道两旁的群众,一看到希特勒,便高声欢呼,声嘶力竭。欢呼是疯狂的,又是自发的。他的车在“帝王饭店”前停了下来。
好多国家的大使馆的外交人员也站在人群中,观察着踌躇满志重又踏上维也纳的土地,并缓慢地向年轻时曾经被“勒令”在门外铲雪的“帝王饭店”驶去的希特勒。中国驻维也纳公使馆的外交官也不例外。
任可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他对趾高气昂的希特勒充满鄙夷。他冷静地看着这一幕。他预感到,维也纳表面上的欢呼难以掩饰这个音乐之都必将到来的哭泣。那些站在大街上欢呼雀跃着的民众,并不能真正代表或者是完全代表奥地利人和维也纳人,那些躲在暗夜即将降临的临街屋宇楼厦内的非德籍德裔的奥地利人和维也纳人,迎接他们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
他忽然联想到司马迁在《史记》中分别描写过的项羽和刘邦观看秦始皇出行游会稽时的场面与感慨。项梁带年少的项羽观看,虽年少却已有大丈夫气慨的项羽说:“彼将取而代之!”刘邦则叹息道:“大丈夫当如此!”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产生这样的联想。他又想起《史记·秦始皇本纪》中有这样一段对秦始皇长相的记载:“(尉)缭曰:“秦王为人,蜂准、长目、鸷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也就是说秦始皇长得塌鼻梁,像马眼一样长长的眼睛,鸡胸脯,可能因气管炎而声音喑哑,性格寡恩残暴。在任可眼里,不管是两千多年前的秦始皇还是眼前这位洋洋得意的希特勒,都是暴君。但是,即便是残暴如秦始皇,他起码还有统一中国、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等功绩,所谓“车同轨,书同文”。任可此时就早已看穿,希特勒必将成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为残暴也为恶最大的一个“暴君”、有万害而无一利的“刽子手”和“独夫民贼”。秦始皇已成为历史,而希特勒为害恐怕还只是个开始。
果不其然!
1938年3月13日,从流浪汉变身为胜利者和占领者的希特勒,在维也纳宽阔的赫尔顿广场上,面对着20万欢迎他的人,精神抖擞,并且用他那惯常的近乎疯狂与歇斯底里的激情和腔调进行演讲。
演讲结束后,希特勒转身小声对广播员说:“请宣布,帝国奥地利总督赛斯—英夸特讲话。”赛斯—英夸特,这个纳粹德国和希特勒的忠实走狗,被希特勒与戈林扶上台才没几天的奥地利总理,竟然也感到震惊与迷惘,他这个一国总理一下子变成了德国的一个东方行政省份的总督!听众应声欢呼,赛斯—英夸特只好接受降格。接着便开始举行盛大的游行。冯·博克将军骑着马,奥地利的将军们跟在他后边(奥地利军队刚被吸收为德国陆军)。游行队伍从冬宫及其投枪式的铁栏杆前走过。
当日晚些时候,圣斯特凡大教堂红衣主教英尼泽画着十字向希特勒表示问候,并说,只要能保持教会的自由,奥地利的天主教徒们就会“变成大帝国最忠实的儿子。在庄严的今天他们已被带回大帝国的怀抱”。听到这位红衣主教的“爱国言论”,希特勒很是高兴,热烈与他握手,还保证“他要什么给什么”。
希特勒向驻奥地利的各国外交官发出了邀请。在招待各国驻维也纳外交官的宴会上,任可再次近距离地亲眼见到了恶魔希特勒。在日记中,任可如此描述希特勒:“他个子很矮,留着滑稽的小胡子,但看上去特别严肃。”语调中暗含着对此刻正被德国纳粹奉为“民族英雄”的希特勒的辛辣讽刺、鄙视与蔑视!而且,就从这一天起,他便开始把希特勒称作“希魔”,写入日记中。
希特勒与纳粹德国终于挣脱“一战”德国失败投降后签订的《凡尔赛条约》,开始在梦想与幻想的道路上迈开了第一步。13日,德奥签署《关于奥地利和德国重新统一法》,德国正式吞并了奥地利。奥地利的700多万人民成为希特勒统治下的臣民。
其实这也是希特勒的试探,那时他的心态,似乎还像中国的老话所说的“麻秆打狼,两头害怕”。他怕西方列强,西方列强也怕他。就像《黔之驴》中的那只小老虎对貌似庞然大物的“黔之驴”的挑逗、冲撞的试探。然而奇怪的是,西方列强,包括英、法、美等国不久就承认了德国对奥地利的吞并,甚至有的认为那只是德国人或者雅利安人种自己之间的事,倒只有苏联、中国、墨西哥等少数几个国家反对抗议与谴责!
正是这种“绥靖政策”,令希特勒将大规模迫害犹太人的矛头,首先指向了居住在维也纳的18.5万名犹太人,他与纳粹向犹太人下达了“驱逐令”,不是离开,就是进集中营!而这里的犹太人的数量,占欧洲各大城市的第三位。
犹太人问题在全世界尤其是在欧洲由来已久。
犹太人,其祖先为希伯来人,是起源于阿拉伯半岛的游牧民族,属于闪米特人的一支,血缘上与阿拉伯人相近。主要信仰犹太教。根据记载他们历史的《圣经·旧约》传说,他们的远祖亚伯拉罕原来居住在苏美尔人的乌尔帝国附近,后来迁移到迦南(今以色列、巴勒斯坦一带)。他有两子,嫡幼子以撒生子雅各,后来改名叫以色列,他就是犹太人的先知亚伯拉罕的孙子、以撒的儿子、犹太人的祖先。
《圣经·旧约》中有一篇“出埃及记”,是说犹太人的先知摩西带领着在埃及的土地上饱受奴役的犹太人经过艰难困苦而又百折不挠地走出埃及,回到他们的祖先曾经生活的地方巴勒斯坦。
公元1世纪,罗马帝国占领了巴勒斯坦,并对起来反抗的犹太人进行了血腥残酷的镇压,罗马统治者屠杀了百万犹太人,最后还把余者全部赶出巴勒斯坦土地,使他们流散到西欧,这是犹太民族的第一次大迁徙。
公元13~15世纪,欧洲开始进入资本主义社会,当地新兴资产阶级同那些经商致富的新兴的犹太人资本家们,产生了利益冲突,噩运再次降临到犹太人的头上。现实利益的冲突加上宗教信仰的差异,大批犹太人被迫流往东欧及美洲各国,开始了历史上的犹太人第二次逃亡。
对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不少德国民众与奥地利民众来说,他们对犹太人的印象是:聪明,但是狡猾;善于经商,但却是奸商。这是他们对眼前、对现实中的犹太人的印象。他们远没有后来的人们所概括的,类似于《犹太人蒙难记》所能够明确揭示的“二战”时犹太人被迫害的四大原因,即历史的、宗教的、现实的以及病态的原因等等。他们知道“出埃及”,知道是犹太人创造出《圣经·旧约》,知道达芬奇的著名画作《最后的晚餐》。“一战”失败并被《凡尔赛条约》压得喘不过气来,然后又遭受经济危机沉重打击的德国人,正在把气撒在犹太人身上,他们这样解读犹太人:出埃及、出巴勒斯坦是到欧罗巴土地上与他们抢夺土地和面包;虽然基督教的《圣经》是从犹太人的《圣经》演化而来,“旧约”部分与犹太教《圣经》的内容几乎相同,但基督教的“新约”将“旧约”的内容进行了相当大程度的延伸并使得基督教和犹太教之间产生了一定的区别;虽然耶稣基督也是犹太人,但犹太教徒认为救世主尚未来临,不承认耶稣基督是救世主,而只把亚伯拉罕视为救世主,而且是参加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前一夜的“最后的晚餐”的耶稣的十二门徒之一的犹大将耶稣出卖的!他们把“一战”的失败归结为在德国把持国家经济命脉的犹太人的不合作不参战与出卖!
现在,他们的总理、元首希特勒迎合并调动了他们的民族情绪、宗教情绪,虽然他自己也具有四分之一的犹太人的血统,但他却成了个极端的种族主义者和反犹主义者。他早在《我的奋斗》中写道:“雅利安人的最大对立面就是犹太人。”他把犹太人看作是世界的敌人,一切邪恶事物的根源,一切灾祸的根子,人类生活秩序的破坏者。他已经十分邪恶与巧妙地将争取德国的生存和发展空间与挑动种族仇恨、寻求侵略扩张的时机结合了起来,从而为他反犹与启动战争机器寻找到了借口与理论依据!
希特勒兵不血刃地占领奥地利的胜利与西方列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绥靖政策”,让本来就带有歇斯底里神经质的狂妄的希特勒野心急剧膨胀,同时,随着第一批集中营的建立,希特勒也加速了对犹太人迫害的步伐。
这时的奥地利犹太人,虽然还不能预料到以后他们的命运会有多么悲惨,也不能够完全看清和理解希特勒的“雅利安种族优越”和“犹太人种族灭绝”理论的全部,但是他们已经了解了纳粹下达的“驱逐令”或“禁闭令”,他们从笼罩在大街小巷中的气氛,从街头不断走过的“冲锋队”和“黄衫党”等等混合着反犹先锋与地痞流氓的队伍的高声叫嚣与起劲挥舞纳粹“万字旗”的歇斯底里中,甚至从原来还算友好的德籍邻居鄙夷的眼神、憎恶的表情以及幸灾乐祸的笑容中,看到了几乎同他们祖先一样的命运,那就是这个本来就没有自己国家的民族,又开始和必须赶快地进行有史以来的第三次大迁徙、大逃亡。他们甚至有些嫉妒他们的祖先,祖先流亡时还是比较自由的,甚至有的国家的君主还欢迎他们的到来,比如奥斯曼帝国历史上的苏丹。但是现在,必须“走”的他们却陷入彷徨无奈,他们在满怀期冀地等待着一个可能会给他们提供方便、带来希望的消息。
奥地利犹太人在原本属于自己立足之地的奥地利徘徊!
维也纳的犹太人在原本属于自己立足之地的维也纳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