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口分开。
高静像个男孩子一样拍了拍艾艾的肩膀,“喂,夏艾艾同学,我们的初中生涯从此就要结束了,我们要好好记住这一天啊!”
一本正经又有点搞笑的脸颊上隐约闪现着不舍的笑容,故意把帽檐歪歪斜斜地拉到一边,表情忽闪地不定。
“艾艾,为纪念我们一起看帅哥的那些日子——”
“为你暗恋林夏的那些日子——”
“也为你追丁小乐的那些日子——”
“为我们三年的初中终于结束——”
“为我们的解放——”
“干杯!”
“干杯!”
太阳下,两个人站在街口的公交站台后面阴凉的地方,说着,笑着,各自拿着手里的矿泉水碰了一下,像是两个酒桌上正尽兴的酒鬼,模样极其可爱。
“高帅哥,放心吧,初中时光结束了,但是我们还要接着继续本世纪最伟大的友谊之旅。”
高静夸张地抱住了夏艾艾,“哦,亲爱的,我太感动了,我太爱你了。”
“亲爱的,我也爱你。”
“啊?喂,艾艾,你怎么也这么肉麻,你要继续淑女我才喜欢的。”
“汗,谁让你刚刚比我还酸呢。”
高静等的那班公交车缓缓停下。
高静跳上车,是艾艾最喜欢的像个男生似的跳跃姿势,然后找了座位没有回头,没有再看艾艾一眼,眼泪很不听话地泛滥起来。简单的分别,可是不远的明天是什么,高静很清楚,或许明天的明天自己只能遥遥站在一中的门外,然后看艾艾一眼,自己又会在哪呢,跟妈妈屁股后面看水果摊,技校,职专,再或者什么,真的不敢想。
夏艾艾跟车跑一阵,车上的高静一直低着头,几乎从没有看到过她那样难过。
——高静,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
——高静,我们要永远记住我们一起傻乎乎暗恋那两个帅气男生的日子。
夏小暖正要出门,看到夏艾艾回来,随口说:“艾艾,饭做好了,凉了热热就能吃,我去医院了。”艾艾没有说话。夏小暖走出了几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折身回来,又说:“艾艾,几天就要考试了,好好复习,有什么事情让秦希帮你办。”
“哦。”
果然是一对冤家对头,夏小暖前脚迈出大门,秦希紧跟着就来了家里。
“艾艾,你姐呢?”
“去医院了。”
“哦。还有,这几天,你妈快不行了,你姐姐可能没时间照顾你,有什么事情打电话给我。”
“知道了,秦希老师。”
“呵呵,我有哪做得不对?”
“没有,我——我有说你做得不对吗?”
“呵呵,那下次在家里直接喊我秦希。”
“哦。”
秦希喊了夏小暖出了病房,在医院后面院子的梧桐树下长椅上坐下。
“他真名就叫林夏,而且听说是北方转来的,他现在住在他舅舅家。他舅舅姓丁,有个儿子也读高一。”
“你说什么?”夏小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这亲戚到底和你什么关系?这么惊讶?”
“你知道他为什么转这来吗?”
“听说他爸爸又娶了老婆,那女人容不下他,就赶过来了。”
“那——那——那他现在长得怎么样,瘦吗,高个该很高了吧。”夏小暖近乎抽搐般地难过。
“林夏长得可帅了,连我都嫉妒了,幸好他是我的学生,不然我在一中真是没法混了,哎你说——”秦希转头看到夏小暖难过的表情,一下呆住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暖暖,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希,林夏——林夏他是——”
时间不管过了多久,好像什么都不能忘记,至今爸爸那张恶狠狠的脸还刻在心里一样似的清晰。
某个还没完全熟睡的夜里,睡在阁楼上的自己听见楼下妈妈与爸爸争吵声。
“你个不要脸的,你告诉老子林夏是谁的,老子非宰了******不可。”
爸爸砸东西的声音。
“——”
妈妈一直哭,低声呜呜的,声音时断时续,中间忍受不了爸爸的毒打,哎呀尖叫几次。
“不要脸的东西,你到底说不说,你不说老子就朝死了打你!”
爸爸嘴里说着又开始打妈妈。而妈妈始终没说话,呜呜哭泣。
秦希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眼睛看着躺在身边的夏小暖眼角泪水滑落下来。
“所以你爸一直都很不疼爱林夏,甚至——”
“爸爸时常吵着赶我们离开,但是因为林夏是男孩,他不让走。”
“——暖暖,那你妈——那你妈——不是,我是说林夏,他是你爸爸的亲生骨肉吗?”
“秦希,你混蛋!你什么意思啊,你这是怀疑我妈!”夏小暖霍地坐了起来,一把拿开放在自己身上的秦希的手,又一把推开他,“——林夏当然是他的亲生骨肉了,只是他犯了事,进了监狱三年,出来后一直疑心很重,老怀疑我妈,精神都有点不正常。”
“——”
秦希躺下,没有说话,脸仰着看天花板,细细长长的线条纵横交错,突然觉得那么像一个人的一生的轨迹,在这条轨迹上,对与错,善良与丑恶,有时候连自己都不清楚,错着对着活到死都不见得明白过来。
夏小暖说:“我们结婚吧。”
“什么?结婚?”
秦希看着夏小暖,一丝笑意浮上脸颊,又很快隐去。该结婚了吗,23岁了,是啊,该结婚了,可是为什么心里抵触呢。
困惑。
不解。
“希,我又怀孕了。”压低了声音。
“暖暖,我——我还没有一点心里准备——”
“现在准备还不晚啊。”
“怎么准备?”
“我们先结婚,然后你辞职,我们一起下海,挣钱,买房。”
“辞职?我当老师和我们结婚没关系吧。再说除了当老师,我不想干其他的,我也不许多其他的。”
“现在不是你喜欢不喜欢,我们现在不是大学那会了,我们也不是学生了,我们要挣钱,要吃饭。你说你整天和一帮孩子呆一起有什么出息。”
“暖暖,你别急嘛,我们明天就去结婚,好不好?”
夏小暖再次坐起来,怒气冲冲,“结婚?我们结婚以后怎么办?还这样,你当你的老师,我一边做个小白领一边在电台兼职吗?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们要好的工作,要有多的钱才能过好日子。哎秦希,你怎么老像个小孩似的,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你不能老是这样过一辈子吧。”
“不是——”
“不是什么,我看你就是忘记不了那个麦芽糖——”
“别提她好不好!”秦希强硬地说。
夏小暖微微低下头:“干嘛生那么大气啊?毕业后,我才提一次她而已嘛。”
雨天,川海一中门口公交站台,女人手拿一张照片,目光呆滞地看着,眼睛湿润。
照片的背景是川南老街巷里一间门窗颜色斑驳的阁楼。画面上规矩地站着三个人,女人,她的女儿,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暗淡的天气使得照片也暗淡许多。可是,小女孩抱着妈妈的腿,歪着脑袋看向站在妈妈另一边的男孩,男孩与女人拉开一段距离,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她看过来,木讷地看向镜头来。女人的嘴角似乎泛起微笑,或许困倦了,也或许是掩饰丈夫前一个女人留下来的儿子与自己刻意保持距离的尴尬场面。
“朵朵——”女人对着照片喃喃自语。
记忆里,照片比自己大6岁的女人很倔强,的确,身边的女人没有一个有她倔强的。她和那个男人仅仅一面之缘,便心意决绝地发誓要嫁给他。后来,她如愿以偿了,可是也与父母断绝了关系。最后呢,从那个男人得到的不过深深的苦难,直至积劳成疾死去。
手里的照片是三年前背着妈妈去看这个女人时,特意为他们照的。那时,朵朵2岁,天真可爱,而那个沉默不语的男孩正在读初中,女人说他每个学期都拿第一,脸上泛起无比的欢喜,尽管他是别人的儿子。
转眼三年过去,姐姐死了,朵朵也在车祸里离开。而那个男孩也已长大成人,而且听说现在还把别人打成重伤住进医院。
女人公车驶过一条老街下车。
她下车,拐进巷子,然后走进一户人家。
几乎同时,丁小乐尾随这个陌生女人进去。
他看一眼陌生女人便钻进自己的房间,然后听见客厅里大声争吵起来。妈妈的声音明显高于这个不速之客,“你是谁啊?!哪门子赔给朵朵的钱要你保管,八杆子打不着的——”
“你说谁八杆子打不着呢?我告诉你,你们不拿出来,咱们就法庭见!”
“打官司就官司,谁怕你不成,让法官看看是我这个舅妈有资格照顾林夏,还是一个黄毛丫头有资格!”
“你说什么?你说谁黄毛丫头呢?你说谁?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除了!”
学校里没有那个男孩的影子,连他舅舅也好多天没有见过他了。
女人略显疲倦。
可是,她必须找到他,然后带他离开,给他温暖的生活。
她再次从川海一中出来,路过左岸咖啡屋时进去坐坐。一如一年之前那样,要一杯爱尔兰,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握杯子,嘴角吮吸咖啡,眼睛看向窗外。窗外车水马龙,场面如一年前那样热闹,只是桌子对面再没了那个面色忧郁的男生。
情景冷淡,可她仍然有一丝醉意。
“希。”她失控了,自言自语,“为什么选择她呢?”
毕业后不能接受希选择另一个女生的事实,她离开川海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希冀一次长长的没有目的地的旅行可以忘却希,忘却一切与他有关的记忆。无数次的努力之后,她还是失败了。
她知道,,在心底自己和那张照片上的女人一样倔强,一旦认定就不会改变,即便头破血流无比惨淡收场。
昨天下午去希姑姑家没有见到希,他姑夫说他大学毕业后就搬出来住了,现在他姑姑死了,就更少回来了。待她拖着失望的身子走出希姑姑家,找到负责朵朵车祸的律师已经是晚上七点。
律师很友好,耐心地讲述了朵朵车祸的细节以及最后结案的过程。原本也是因为太想念朵朵,才突然要去见律师的,既然现在问完了也就要离开。
她转身要走,突然又问:“那个肇事逃逸的死机叫什么名字?”
律师笑笑,“案子都已经结了,这些还有用吗?”
“我知道案子结了什么都结束了,我只是太想朵朵了,心里堵得慌,想看看那人长什么样。”
律师又说:“你是朵朵最亲近的人,有权利知道,那个司机是女的,电台主持人。哦,对了,就是那个《畅销书场》的主持人林初,真名叫什么来着?”顿下,“哦,对了,叫夏小暖。”
她听到“夏小暖”三个字,突然像受了极大的刺激一样抽搐起来,脸上显现出无比的愤怒。
“夏小暖!是你!竟然是你!”
两年前还是川大大三学生的时候,她被一个忧郁的男生缠得不可开交。他叫希,是跟室友夏小暖在选修外国文学欣赏课上认识的。然后,开始和他有事没事的腻在一起,很快也她深深喜欢这个叫希的男生。
夏末的雨天,她突然收到一封信,信里说,他和他在一块不快乐,她喜欢夏小暖的那样女生。她拿着信几近绝望。几夜未眠之后,她问也不问理由毅然决绝地选择离开了希。直至半年前,还在路上的时候,她收到一封邮件,邮件是希发来的,希问她为何那样决绝地离开。原来,分手不过都是夏小暖这个女人的使坏。
是在川海最有名气的律师事务所门口,丁小乐再次遇见那个陌生女人,那个拜访家里和妈妈争吵的女人。
牛仔短裤,米色衣衫,穿着简约而不失漂亮。应该是川海大学的学生吧。她站在喧闹的街口,失神地看着手里的照片,恍恍惚惚。
而现在再次遇见她,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丁小乐还在发呆,胳膊被人拉了一把。
是夏艾艾。
“小乐。”
“呃艾艾,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
几乎同时说出。
丁小乐不敢看夏艾艾,没再说什么。夏艾艾也没吭声,两个人延着马路一直走下去,沉默不语。
夏艾艾先打破了沉默,问:“她是谁?”
“谁?”
“刚刚那个女的。”
“我不认识。”
“你喜欢她?”夏艾艾低下头。
“她是大学生,大我好几岁呢,你想什么呀?”
原本是发怒的话,可是看到夏艾艾失落的样子,说到最后竟然慢条斯理起来。
丁小乐感觉有点窒息,可不知该说什么。夏艾艾没再说话,一直到家门口。
“我进去了。”
“艾艾,等等,你——你可以把我的日记本还给我么?”
“你答应做我男朋友了?”
半夜醒来,惊慌失措,恍如噩梦醒来,其实不过是梦到夏艾艾而已。房间以及窗户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可是似乎能听见林夏指着自己的鼻子大骂的声音,小乐,你个混蛋,你竟然和高皮皮一起骗我——
梦一如之前的那些,恐惧,又无法抗拒。
是在烈日炎炎的上午。
夏艾艾因为屡次得不到答复,终于歇斯底里发怒。她拿着那本日记本径直跑向林夏的班级,身后跟着大群大群的人,男生女生们都急切地盼望着全校出了名的乖乖男出丑。
场面空前宏大,甚至可以说是举校瞩目。
他不知道该拉住夏艾艾,还是任其胡为然后致使自己的卑劣行径疯传全校。
夏艾艾身后人群水泄不通,对他可言那是无坚不摧的一堵墙,他只有等待末日的到来。
密不透风的人流很快返回来,为首的是他极为熟悉的面孔——林夏,紧跟其后的便是米雅和夏艾艾。他们一起拥上来,撕扯自己,嘴巴一刻也不停歇地咒骂自己。然后,他看见高皮皮也站在远处嘲笑自己,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他想大喊,可嘴巴像被胶带粘住一样,很快陷入在声势浩大的讨伐场面里,耳朵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