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没有人真正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急冲冲的,像失了魂一样疯跑。也不需要别人知道,只要‘妖妖’一个人知道,只要‘妖妖’一个人能感受这颗跳动不止的心——
——可是,‘妖妖’能听到吗?
——可是,‘妖妖’真的能听到吗?
——可是,确定‘妖妖’真的能听到吗?
川海的上空黑压压一片,以前他从来都不会想过这样的天气会不会下雨,可是现在他竟然停下车子,站在川海边上傻看半天。南方的天空下起雨来是那么平常。以前的意识里好像全天下都是一个样,天闷热得发慌了人受不了,然后不用想天空很快就会掉眼泪。
——真是莫名其妙。
“小乐哈,看满头大汗的,学校那么近骑那么快干吗,你说你刚刚换上的衣服这一出汗又要再洗一遍,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呢你——”
妈妈唠叨着要去脱他身上的汗衫,似乎和别的母亲的唠叨有点不一样,妈妈的嘴巴总是高兴地合不上的。妈妈好像习惯了用这样看似训斥的话来表示她对儿子的疼爱,每年每月每日总是那么不厌其烦的。
“哎呀妈,我自己来。”
丁小乐心里很清楚妈妈的好意,可还是不喜欢她这样的对儿子疼爱的方式,快速脱了衣服,随即一阵小跑踩得地板瞪瞪瞪地发出一阵急促的响声,然后砰地从房间里面反锁了房门继而仰面躺在床上世界才算安静下来。
——倒!几乎忘记了大事情!
丁小乐一个鲤鱼翻滚接着又来了个跳跃,几乎身体还没着地,右手已经按在了电脑的电源开关上。几乎每天都带着无比狂喜的心跳去等待邮箱打开,然后看到里面“未读邮件”一栏醒目地有一个叫‘妖妖’的女孩发来的邮件。
——没有来自‘妖妖’的邮件?
——没有来自‘妖妖’的邮件。
——没有来自‘妖妖’的邮件!
顿时,脑袋耷拉着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光彩,身体顷刻被彻底打跨似的,脑瓜里到处跳跃着‘妖妖’三个字,越闪越快,最后模糊了不见了整个人也跟着停止心跳。
直到现在,整个人好像还没察觉,日记本之前在马路上骑车疯跑时掉在地上。
“又要模拟考,简直没法活了,我还有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作业没做呢,唉呀除了浪费我的脑细胞一点用处都没有,你说说这学校到底还让不让人活啦,我看,干脆死了算了——”
高静从走出教室那刻起便开始大发牢骚。
并肩走着的文静秀气的乖乖女夏艾艾看着她的样子,呵呵地笑了一路子,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脸坏笑却一点掩饰不了可爱模样的她正想说什么来着,这时候一个骑着单车身着印有卡通头像的白T恤衫的俊朗男生从身边嗖地擦过,接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从后车座滑落下来。
几乎没有给两个女生喊他停下的机会,高个秀气的男生飞一样消失在川流不息的城市心脏。
“喂喂喂喂——”
大街上,撞大胆子冲前面骑着单车上飞驰的帅气高个男生一连喊了好几声都没见回。夏艾艾想,嗯嗯嗯,是好几声,如果不是高静当时在场的话,打死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那样疯癫一点也没淑女形象地喊过。
两个女生喊着又跟着跑起来,可是那男生骑得太快,简直飞驰一般就消失了,尽管大街上正是人来人往人流拥挤的时候,似乎一点也不能阻碍他的飞驰似的。
——车技惊人加上帅气逼人,这样的男生——
“还在发呆哈,到家了啦,情窦初开的乖乖女。”
高静的话一下子使夏艾艾脸红起来,她看了看高静又看了看拾来的黑色笔记本。
高静又说:“喂,这个必须你自个儿处理,我说不检你非要检,既然你要做英雄,就自己收拾吧。”
“就知道你喜欢做狗熊。”
“狗熊?好哈,小丫头片子敢顶撞姐姐我,瞧我不——”
川海一中,全国示范名校之一,凡是有能力考入这所学校高中部的学生三年后准能轻松地跨过高考。三分之一进名校,三分之一进重点本科,还剩三分之一属于考上不合心意的不去读,反正至少也能读个本科。这看似吹牛皮的话,当地人奉为真理地信着呢。但是每个一中的学生都必须遵守它严格的校规,所以,面临升学压力的初三女生夏艾艾和高静跟其他学生一样,按照校规每天晚上必须上完两个小时的自习,时间是从晚上七点到九点。
晚上七点。自习课上。
秦希站在讲台上扫视整个教室,全班仅差夏艾艾一个人。
秦希给女友小暖发了四五条短信,可是她一条也没回。还是大学时候的那副模样,情绪就那么莫名地低落下来,心里跟自己说着不是小暖的过错。
已是初夏,闷气的夜里偶尔吹来一阵风,一丝凉爽也没有,简直快热死了,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太娇气了呢,秦希想着伸手去打开走廊外面的窗户。
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忧郁起来,手摸了摸脸。如果这样走进教室那些孩子会看到自己脸上表情发生的变化吗。秦希,你都已经大学毕业并且快工作快一年了,你都已经23岁早不是个孩子了,怎么就老这样一副孩子的忧郁呢。
真的像姑姑说的那样——
秦希带的初三毕业班因为提前从他嘴里知晓放假,学生们竟然提前两节课全跑掉了,当然他去上课的时候教室已不剩几人。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姑姑说这话的时候,牙咬得咯吱咯吱作响,当时初三年级教师办公室里的老师们还没走完,墙角处还有个和自己一样去年秋天来这所学校的女孩。女孩眉目清秀俊俏,没有小暖长得漂亮——话说回来,整个川海师大又有几个女孩子有小暖长得漂亮呢。
“你怎么不说话啊,这代初三毕业班的语文课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现在学生因为你的话出了这么大乱子,你这个代课老师怎么向学校交代,你说?”
站在姑姑的面前,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副模样,低着头默不作声,仿佛永远都是那副孩子的表情。没有见过妈妈,爸爸很少管自己,记忆里都是姑姑训斥自己,当然也只有姑姑像妈妈一样前后左右为自己打点一切。有时候突然问自己,都是这样吗,嗯,是啊,真的是因为有姑姑的帮助,自己才能读了小学初中,然后顺利地读了重点高中进入重点大学,再然后自己几乎没有操什么心,又令所有大学同学羡慕地进入这所重点高中教书。
秦希觉着夏艾艾有点奇怪,谈恋爱啦,要不怎么老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件事突然蹦出脑瓜,那似乎恰好验证夏艾艾现在的状态。
是不久前的学期表彰大会上。
该怎么样形容自己的心情呢,砰砰跳个不停,脸也滚热发烫起来。夏艾艾摸了摸脸颊,然后埋下头来,埋在两臂之间,这样高静才不会看到吧。
现在那个男生正站高高的讲台上,还站在校长的面前,那张帅气的脸好像一点也不为拿了年级一等奖学金而高兴。
埋下头去没有十秒时间,还是把头重新抬起来了,像是致命的绝杀看到过第一眼之后再不能掌控自己不去看他,还有之后每见一次都不能逃脱的那双眼睛。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西边一片昏黄,逐渐变淡最后天色略显暗淡。
“夏艾艾,夏艾艾呢——”
操场空阔壮大的上空来回响着这个声音,是分管初中部毕业班一切事情的副校长的声音。
他半年前还不是副校长的时候,曾经代过夏艾艾的思想政治课,那个孩子乖巧听话从不旷课逃课早退,很多年教学经历里都几乎没有碰到过第二个那样听话的孩子。还有,那孩子的成绩也是屡屡拿下年级前三的。
他疑惑喊了好几声“夏艾艾”,竟然没有人上来领奖,实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反过来说那又有什么呢。
“夏艾艾,发呆了哈。”语文老师秦希一脸温暖笑意地看过来,“呵呵,别发愣了,快上台领奖去啊。”
“呃——呃,嗯。”
先还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一点也没个老师架子的大男生,尽管只带了大半年的课好像已经把所有的孩子都吸引过去了,夏艾艾甚至还有点生秦希老师的气,吵什么吵啊人家还在想——领奖?顿时醒悟过来似的,是上学期期末年终评比吧,考试时候一连几天感冒未退还是拿了个年级总分第五,真是谢天谢地总算没考得太差。
夏艾艾站起来快步走向上台。
傍晚,街道深处夏家的两个女儿僵持着互相拉长了脸。
“第五?”她似乎打算一辈子不给妹妹好脸色,怒气冲冲地看着妹妹,“以前都是考第一,怎么退步这么大,你知道我挣钱多不容易,要养我妈还要养你——不吭声老闷着不说话想憋死啊你,死也要死到外面去。”
她好像永远都不会喜欢自己,好像自己抢了她的爸爸而不是她抢自己的爸爸。她总是说不上缘由地给自己一顿臭骂。继母是个已经没几天活头的女人,现在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医院化疗什么的,光光的脑袋头发还未露新牙便被扼杀在治疗中了。
夏艾艾恨这个女人,打骨子里恨她。妈妈死后没多久,爸爸便娶了这个女人,可恶的是这个女人还带了个大自己好几岁的女孩。两年后,连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爸爸——也离开了自己。车祸来的那么突然,不容自己跟爸爸说最后一句话。
艾艾是有很多话要和爸爸说的。她想问爸爸,你不爱妈妈了吗,爱妈妈是吧,可是为什么又要娶这个女人呢,这个女人带来的女孩好像一点也不喜欢我,我听爸爸的话尽量不排斥她们,可是她好像认为我懦弱好欺负,我该怎么办呢爸爸。真的,爸爸,除了你和妈妈我好像一点也不能接受其他人,他们都把我当外人,我还要把脸贴上去吗。
这个女人从进家门到现在病得不能自理待自己都很好,可是一想起妈妈便一点也不能容忍自己和她靠近。不能背叛妈妈,永远都不能,不然艾艾你就对不起死去的妈妈,知道吗,知道吗,知道吗——像个无比强大的魔咒紧紧扣在我的脑袋上。
很多时间艾艾的脑瓜都觉得像被人挂了秤砣一样,越来越沉,然后无比低落的赶在学校和街道之间,赶在天明醒来和熄灯睡觉之间。
上学路上,只有夏艾艾一个人。
穿过中心广场,路过上岛咖啡屋的时候看到里面靠窗户的位置上坐着两张无比熟悉的面孔,然后夏艾艾的脚步像被绊住一样停了下来。
大男生和大女生面对面坐着,都低着头喝着东西,沉默着偶尔抬头看一下对方。
女的眼神开始没有了温和近乎愤怒地看着男生,终于停下嘴里吸的东西,嘴角上还带着溢出的汁液,说,让你辞职你就辞职,干吗那么听你姑姑的话,你姑姑是你妈还是你爸。声音响亮壮大,整个咖啡屋里的男男女女们都转过头来,看向这个霸道的女生和对面帅气忧郁的男生。
男生的脸也在暴风骤雨般地变化着,几乎没有多想便强硬反击说,我姑姑就是我爸就是我妈,我就是听她的,你管得着吗?
你——你——秦希你有能耐,行了吧。女生气愤至极站起来,拿了包,又说,我——我夏小暖——离了你会活得更好。
夏艾艾看见夏小暖跑出咖啡屋后撑着下巴的秦希仿佛失去支撑轰然坍塌似的趴在那张情侣桌上,干净的脸在夕阳斜射下显得更加忧郁。
夏艾艾远远看到姐姐夏小暖上了一辆红色的车,天色已经模糊她看不清楚是什么牌子,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一幕心里竟然激起一阵微弱的快感。转身再看秦希已经站起来要出门来了。于是,夏艾艾慌忙逃似的跑开了。
结果,夏艾艾整堂自习都没敢正眼看一下黑板,害怕秦希看过来。
拾到的那本日记上赫然写着几个卡通大字“丁小乐的日记本”,单单是那个名字就已让夏艾艾心花怒放,还有后面日记二字,可想而知这对她而言是多么充满诱惑的东西啊。
这些天,夏艾艾一直徘徊犹豫,要不要打开看呢,可不可以打开看呢,有时候对自己说,反正里面没上锁,看或者不看他都不知道;但是有时候又强烈警告自己,这是别人的隐私,不能随便翻看。这样,事情就一直卡在那,尽管心里无比想看还是没有打开。
高静说她高中部有他哥哥高皮皮在,可以帮忙找人问问那个叫丁小乐的男生在哪个班,甚至还开玩笑似的说她还可以帮忙问问他有没有女朋友,然后冲夏艾艾色笑。
夏艾艾脸刷地红了,打高静,甚至有点生气地说你要是再胡八道说,我们就不做朋友了。
高静装出一副愤愤的模样,好啊为了这事情就跟我叫上了,还不做朋友了,看看这什么世道啊这,重色轻友的家伙。
高静转身离开的时候,夏艾艾开始懊悔起来,心里隐隐难受,为什么不能爽快说出自己喜欢丁小乐呢,连在最好的朋友面前都掩盖这些,还拿我们的友情——
跟高静约好了,今天上午放学后在左岸咖啡屋外的台阶上等她五分钟,如果五分钟不见人影,夏艾艾就离开回家,因为回家晚了要挨姐姐骂。
现在时间已过,终于还是没有等到高静的身影,窃喜的夏艾艾想离开,想把日记本留下。其实,这样的想法早在跟高静商量归还日记本的时候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