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学习竞争是激烈残酷的,学生们都在身体力行验证着一个真理: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以汪澜的状态,成绩自然不会有什么起色。
高二分科时候,喜欢物理的她原本要报理科班,母亲咨询了一圈,却坚持让她报文科,说是报文科的尖子生少,她理科除了物理其他成绩都不理想,好在她记忆力不错,报文科班还有点优势。
进入文科班的汪澜,成绩每况愈下,父母日复一日的唠叨已起不到任何正面作用。家里时刻充满了火药味,只要她进家遇见母亲,总免不了被一场声嘶力竭所声讨。不管父母如何疾言厉色,汪澜均以沉默对抗。
素来以女儿为骄傲的李瑞芳,现在简直不能看到汪澜,尽管汪澜在家里谨小慎微,还是会一再的触怒母亲。汪澜也曾想避开母亲,但事情偏偏就是这么怪,以前她学习出色的时候,父母整天忙着小吃店的生意不着家,现在的母亲似乎连生意也不管了,专门呆在家里跟她作对。
落寞的汪澜,只有在小说里,才能寻求到精神的慰藉。和所有正值妙龄的少女一样,她有着无数玫瑰色的梦,梦里的男主角不是具体某个人,看《飘》的时候,她会幻想和白瑞德对话;读《红牡丹》的时候,她又幻想和若水那样善解人意的男子家常生活种种——她沉溺于和众多的书中人物灵魂交汇的幻想里,不能自拔,亦不想自拔。
夜自习课上,难得班主任不在,天冷,汪澜一手抱着茶杯,一手翻看小说。没过一会儿,觉得翻书的指尖生凉,她调换了一下双手位置,接着看。就这么看了一会儿,觉得翻书的指尖又冷了,她抬起手指尖,放在嘴边呵气取暖,完了兀自注视指尖,想起有时光从指尖流走的说法,似乎看见一点一滴的时间,真的就在指尖消失,化为流光中轻盈浮动的尘埃。生命中很多细微的体验,多是借了指尖的触摸,缓缓积淀成琐碎记忆,不经意间破蛹而出,蹁跹于波光流转,是幻,还是真呢?她沉浸在翩飞的思绪里,信马由缰。
进入高三以后的考试更加频繁。和许多学校一样,滨城一高在每个年级都设置有宏志班、快班和普通班。到了高三,分班竞争愈加激烈,简直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本来是高一高二学年末才按成绩高低重新分班,今年学校为了激励学生奋勇争先,居然宣布,高三第一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仍然要打破班级界限,按成绩高低重新分班。高三第一学期的期考成绩出来,汪澜的成绩一落千丈,从快班被调入了普通班。
分进普通班以后,汪澜原以为等待她的将是一场更猛烈的家庭风暴,孰料她回家把成绩单交给母亲,风暴中心却是出奇的平静。李瑞芳摆弄着一堆胎教磁带,话都懒得和她说。
汪澜小心翼翼试着跟母亲搭话:“妈,您去医院检查身体了吗?”李瑞芳没吭声。汪澜又试着问:“阿姨带您做B超了吗?医生怎么说?”
李瑞芳抬头看她一眼,突然说:“是小弟弟!”说完,径自去打电话挨个向亲友们报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汪澜愣在那里,怪不得这段时间母亲对自己不闻不问,原来她心里有了新的寄托,已经把她这个女儿彻底放弃了。
李瑞芳的确对汪澜彻彻底底的失望,如果不是发现自已意外怀孕,她简直觉得没了生活的盼头。
汪志诚是不太同意要这个孩子的,担心她高龄怀孕有危险,又说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要被罚一大笔钱。
李瑞芳不以为然,有了孩子才有盼头,不然要钱有什么用,比起怀汪澜那会儿的一穷二白,现在她有足够的经济实力,让儿子从娘胎里就站在高端起跑线上,从饮食到胎教,样样她都要做到最好。
有了儿子寄托的李瑞芳,对汪澜不管不问,完全是放任自流的状态,但一看到汪澜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汪澜感觉母亲像一只极度膨胀的气球,自己稍有不慎就会引爆母亲的情绪。为了避免触怒母亲,每天晚自习回家,汪澜就迅速跑进自己房间关上门,不到万不得已不出来,实在要做什么,就竖起耳朵听,听到母亲回房去睡,才敢蹑手蹑脚出去。倒是汪志诚心疼女儿,时不时过来看她需要什么,自己便去替她拿来。
进入普通班的汪澜,除了语文课,对其他什么课程都提不起兴致。教语文课的臧语臻素来是带宏志班的,因为家庭变故才临时被调到了普通班。
学生中流传着若干有关臧语臻家庭变故的版本,比较靠谱的是:臧语臻与在师范学校教舞蹈的妻子是大学同学,曾经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然而,不甘平淡生活的妻子,在他们婚内红杏出墙,与师范学校的同事偷情,事情败露后决绝地和他离婚,跟那个同事一起跑去了北京。
他们离婚时,儿子判给了臧语臻,父子俩相依为命生活了一年多。今年暑假,他儿子被妈妈带到北京生活了两个月,也不肯再跟他回来,满怀希望到北京接儿子的臧语臻,只得孤身一人怏怏而归。开学后,考虑到他的精神状态不适合宏志班的紧张节奏,学校才临时调他到普通班教课。
瘦而高的臧语臻,划着鹤似的长腿,独自一人走在学校林**上,背后有着各种含义的目光洗礼。落拓的才子总是很容易引发同情的,虽然这同情有时给当事人带来的反而是伤害。
调到普通班教语文以后,臧语臻似乎更见颓唐,聊可**的是,即使到了普通班,他的课堂依然是纪律最好的。
臧语臻并没因为教普通班就敷衍了事,也只有在上课时候,才是他最享受的时刻,那些抑扬顿挫的文字,随了一支接一支在他唇间上下抖动的香烟,在教室里袅袅荡漾开来——如何吸烟讲课两不误,是很让班里男生钦佩的技巧。虽然时刻叫人担心烟灰要掉落到前排同学头上,但事实证明了这些担心纯属多余,他总能把长长一截烟灰恰到好处掸到烟灰缸里,从不曾掉落一星半点儿。
每次上课,臧语臻都会带一个空的烟灰缸放在讲台上,下课后便携了满满一个烟灰缸离去,还有他永远洁白的衬衫衣领,都成了班里女生屡谈不衰的话题。
这段时间的汪澜好像感染了考据癖,每当语文老师在课堂上引用了她所不知道的文字,她都要在课余时间去找臧语臻问个究竟,甚至常常将老师引用的原著书籍借来一睹为快。
进入普通班之后,汪澜的所有成绩都直线下降,唯有语文成绩一枝独秀,这次段考的语文成绩甚至拔得了年级头筹,开辟了学校设置普通班以来的历史新篇。
段考过后的一天下午,汪澜从自习课上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班主任教政治课,虽然课教得实在叫人不敢恭维,但并不妨碍他给学生上政治课的嗜好。
班主任先是摆事实,讲道理,声明各科老师都反映汪澜在课堂上看课外书,然后又旁敲侧击她这次语文成绩拔尖另有原因。汪澜听得一头雾水,但班主任越说越露骨,她才明白无端端把臧语臻老师牵扯了进来,于是赶紧替臧老师辩解。
班主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任她说了半天,就是不表态。汪澜急了:“老师,我情愿不要这个年级第一,要不,您再出题考我也行,求您千万别那么说臧老师!”
班主任似笑非笑看着她:“你这么说,是真明白还是假糊涂?学校语文试题库里多半题目是谁出的?你恐怕比我清楚吧!”
汪澜发现自己的辩解只会让误会加深,只得噤声。
班主任见她哑口无言,越发按照自己的想法延伸开去,谆谆教导她千万不可被别有用心的人蒙骗,一失足成千古恨。
汪澜强忍怒气:“老师,您这么说什么意思?我们本来没什么,就是真有什么,您也不能这么说——鲁迅和许广平先生,您是知道的!”
班主任气得笑了:“鲁迅和许广平?你们不觉得太高看自己了吗?”
“我是比方,比方你明不明白?”
“比方?和鲁迅比?!你们?!可怜可笑!”
汪澜实在忍无可忍:“是,臧老师是比不上鲁迅!但我觉得他至少比你更胜任人民教师的职业!”
一气之下扬长而去的汪澜,坐在教室等待学校进一步的处理,以班主任的个性,他不会就这么息事宁人。奇怪的是,从下午到晚自习,学校居然并没有一个人来找她麻烦。
等汪澜从学校回到家里,一眼看到正襟危坐在客厅父母,才明白班主任早已经把矛盾从学校转移到了家里。不等她开口,李瑞芳过来抬手就是两记耳光,便打边骂:“自从上高中,你心思就没在学习上,还以为你和男同学有什么,不成想你这么不要脸,居然学会了勾引老师!早知道,还不如生下来就掐死你,省得丢人现眼!”
汪澜高昂着头,说:“我就是喜欢勾引老师,就是高兴勾引老师!不用后悔当初,你现在就掐死我好了!”
李瑞芳回手抄起沙发靠背,没头没脸的向她砸过来,汪澜不躲不闪硬挺着,最后还是父亲汪至诚看不过,强推着她进卧室并从外面锁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