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还是没有吭声,我抬头,意外地看见爸的眼里有泪光闪动。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爸这个样子。在我的印象中,爸的乐观自信是最让我佩服的。我一直以为就算是全世界都阴云密布,爸的脸上也依旧会阳光灿烂!可是……
新一天的阳光中,当我走出“浪漫满屋”的时候,我以为还会跟往常一样,小木桌子上摆着好吃的早餐,“冬天的白桦树”就坐在小桌子旁边,拿着一本杂志一边看一边等我出来吃早餐。一想到吃的东西我的肚子就咕咕直叫,要知道从昨天早晨到现在我一直都没有吃东西,都快要饿扁了!
可是,我找到了小桌子,看见了小桌子上的早餐,树墩子上却没有他。我说我怎么会一直睡到九点多都没听到那个刺耳的爱尔兰风笛的声音,原来让风笛发出刺耳声音的人不在。可能是体谅我昨天进城辛苦,特意让我多睡一会儿吧。哼,算他还有一点良心!
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在巡山。正这么想着的我却发现桌子上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走了。吃过早餐后你也走吧。桌子上那张卡里面的钱足够你回家的路费了,密码是888888。
这是什么意思啊!他不是山林管理员吗?这个浑蛋、流氓、白痴……他怎么能就这样走了呢。
就在我疯了一样在“浪漫满屋”面前团团转的时候,几个身着黑色西装的人突然从白桦林里钻出来,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然而此时的我已经失了魂,一时间就这么愣在那里。看着他们中的一个站出来,对我行了个礼,然后恭恭敬敬地说:“童画小姐不必紧张。我们是童方达董事长派来的,专门来请童画小姐回家。”
爸派来的人,这么快。
“实不相瞒,我们受你爸爸的委托,已经找了你一周的时间,直到昨天上午从电话局里查到你往家里打来的电话区号,才知道你在这里。”他说着递上一部手机,手机早已拨通视频对话。
手机屏幕上出现一个看似病房的地方,有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不停地来回走着。
“小精灵,是你吗?他们找到你了吧。你没事吧?你快点说话,是不是没事……”是爸的声音。
我急切地打断爸的话,说:“爸,你为什么会在医院?你生病了吗?”
“不是我,是你妈,她见不到你,几天几夜不睡,病倒了,又不肯吃药,现在正在输液。你这个死丫头,你是想要我们的命是不是啊!”
画面上立刻出现了云夕躺在病床上泪流满面、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的心狠狠地痛起来,我对云夕说:“云夕,你要听话,乖乖地吃药等着我,我马上回去!”
当我风风火火奔到医院时,云夕还躺在病床上。一见到我,她连忙坐起来一把抱住我,眼泪直流,仿佛我们分别了很久,实际上我跟她分开也只不过是六七天而已。
几天没见,她瘦了,脸也苍白了许多。我抱着她,心里也激动万分。我知道我在云夕心中的位置,那是旁人无法想象的,我和爸就是她的全部。
我让云夕躺好,为她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她的身边,哄小孩子似的用手轻轻地拍着她。云夕像是怕我又跑掉似的一直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泪眼迷离地看着我说:“画儿,虽然我知道南极那地方是不能通电话的,但是听不到你的声音,我还是生病了。以后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我连连答应:“好好好,只要你别在这里躺着,要我做什么都行。乖哦,吃点东西好不好?”
如果不是那场持续三天的相亲酒会,我又怎么会舍得不辞而别,让云夕这么担心呢。我一边喂着云夕喝白粥,心思却飞到了几天前……
相亲酒会其实是我的生日酒会,自然是在飞天大酒店举行。酒会开始没多久,大厅里就已经来了许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近乎职业化的笑容。
我躲在二楼的休息室里看着这一切,心里直发毛。我对一直在我身边转悠的卫叔说:“楼下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怎么来这么多?”
卫叔好脾气地笑着,说:“今天请来的这些全都是老爷在商界的朋友,他们都是飞天集团很重要的客户,不但经济实力雄厚,而且……”卫叔是爸的小学同学,虽然他现在只是爸的司机,但在公司职员们心中,他是仅次于爸的二号人物,我也一向不把他当外人看。
“可是这跟我的生日酒会有什么关系?”我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满肚子火地继续往下看,又嚷嚷道,“真是的,不过一个生日,为什么我要穿成这个样子?这到底是想让我高兴,还是让我生气啊!”
我长出了一口气,但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的烦躁,又说道:“爸和云夕他们到底要搞些什么名堂,你跟他们说快点开始赶快结束,真是的,我快要疯了!”
卫叔在一旁安抚道:“很快就好很快就好,大小姐你就忍耐一下,体谅一下老爷和太太,他们这也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为……”
就在我快要爆发的时候,突然听到大厅里传来声音。
“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是飞天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童方达先生的千金童画小姐的生日,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公主般美丽的童画小姐。”
于是在一片掌声欢呼声和赞叹声中,我穿着白色蕾丝花边的晚礼服从旋转楼梯上走下去。聚光灯打在我身上,所有的目光也都集中在我身上。此时此刻的我就像是正在舞台上作秀的演员,一边走、一边微笑、一边向人们招手致意,还一边在想:在别人的眼里我一定是幸福得不能再幸福了,可是如果让我选择,我宁愿盘腿坐在舒服的大床上吃草莓看韩剧。
但是现在我能做的只是向每一位来宾点头致意,还要装出温柔可人的样子,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最后我终于走到爸和云夕面前,笑得我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
一切看起来很必要其实一点也没有必要的仪式终于在司仪的声嘶力竭中结束了。我长出了一口气,正要找个地方躲一会儿,却被司仪拦住,说是要开始接受朋友们的生日祝福。
朋友?这里满大厅的商人,哪里来的朋友?我童画可是出了名的没朋友,这还都拜这种酒会所赐。还记得那一年我只有十三岁,爸带着我和云夕去参加一个商业自助酒会,我们母女俩一如既往又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大家众星捧月般围绕在云夕周围,而有一个人注视着这一切,妒忌之火早已熊熊燃烧。这个人叫汪洋,是爸的女秘书。听卫叔说她无论是才学还是美貌都算得上一流,但是我却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尤其是在我发现她冲着爸抛媚眼儿之后,我对她已经从不喜欢上升到了厌恶的层面!
酒会上,浓妆艳抹、八面玲珑的汪洋像只花蝴蝶似的在爸身边扑来扑去出尽了风头。而淡妆白裙的云夕则是小鸟依人地依在爸的身边,明显比花蝴蝶更胜一筹。
汪洋趁着爸正在跟一个企业家谈笑风生的时候,拿着一杯酒突然很热情地走上前和云夕攀谈,我当时正站在食物台前给云夕拿饮料,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手故意一歪,把酒杯里的酒全泼在云夕白色的晚礼服上,紧接着又故意发出尖锐的叫声,吸引大家的目光,让更多的人目睹云夕狼狈的模样。
怒火中烧的我朝那个女人甜甜地一笑,招招手说:“阿姨,请你过来一下好吗?”
那个女人当然知道爸有多宝贝我这个女儿,自然不会放过讨好我的机会,便很听话地走了过来。只见她笑容满面地走到我的面前,故意提高音量说道:“童画小精灵,找阿姨有什么事吗?”
她这样的作态更是让我恶心,没等她把话说完,就在她离我还有一米远的时候,我左脚尖点地、右脚跟外旋、原地转身,身体在空中飞快地旋出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弧线,同时右腿腾空旋起,脚尖砰的一声击中汪洋的左脸。
这就是我付出辛苦最多也最拿手的看家本领--“旋风踢”,在我看来,它可称得上是跆拳道中最潇洒也是最漂亮的一招。
只见那个女人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消失,就像是被击中的野鸭子一样直扑向食物台。她失态的尖叫声混合着各种物件落地的异响,顿时让热闹的宴会大厅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最后集中到我的身上。
我若无其事地拍拍手,脸上挂着迷人的笑容,刻意用甜得腻人的声调说道:“童画小精灵这么难听的名字只有童方达才可以叫,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叫我?还有一点你忘了,我不光是童方达的女儿,还是飞天集团未来的董事长。作为未来的董事长,如果我今天容忍你故意往我妈妈的身上泼酒,那么将来我还怎么能领导飞天集团?不过你是一定看不到那一天了。因为从现在开始,你被开除了!请你听清楚我的话,我不是让你辞职,而是我要开除你。”
我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目瞪口呆,但很快的,他们又把目光转向了爸,他们要看爸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其实我说这话的时候,爸就站在我身后,怀里搂着云夕,一直在那里看戏。
所有的人都认为爸会训斥我一顿,然后让我跟那个女秘书道歉,可惜他们都错了。爸走到我的面前,非但没有教训我,反倒哈哈大笑着对我说:“童画小精灵,表现不错啊,都能保护你妈了,不错不错。”
爸竟然这样处理这件事,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咂舌不已。很多人都因此当场断定像我这样的孩子长大以后不是流氓也是废物,不让自己的孩子和我打交道。
因此,除了格格和王子这两位好友,我再没有其他朋友了。话虽如此,还真的有所谓的朋友向我走来,手里都拿着包装精美的礼物,笑容的真诚度就好像我们是同甘共苦过的生死之交。
奇怪的是,这些人都是清一色的男生,司仪向我介绍他们的时候在名字前面都加了定语--××董事长的儿子、××总经理的公子、××集团的经理。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就算再白痴也悟了,这就像是古时候的大家小姐抛绣球,眼前这些公子哥都是来接绣球的。
当然,这绝对不会是云夕想出来的主意,弄不好她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就算云夕参与了策划我也不会生她的气,但是对于站在她身边那位正满怀希望地盯着我的童方达先生,我可绝不会手下留情、心慈手软的。
于是,那些富家公子一个个满面笑容而来,满脸沮丧而去。这当然是因为本大小姐只管收礼物,连正眼都没看他们一眼。
正当我心里偷着乐之际,又一个男生迎面而来,奇怪的是,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我爸,另一个,是徐伯伯。
徐伯伯是翔宇集团的董事长,跟爸既是朋友也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细想起来我有七八年没见过他了。徐伯伯都没什么改变,还是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
那个男生刚在我面前站定,徐伯伯就跟了上来,只见他笑哈哈地把那个西装青年推到我的面前,说:“童画,还认识他吧,小时候你们经常在一起玩的,我儿子徐睿。”
徐伯伯说这话有点夸张,其实我跟他只是很小的时候在两家的聚餐会上见过几面,不能算是经常玩在一起,更谈不上是青梅竹马了。印象中那时候的他很腼腆,看到我就扯着妈妈的衣角躲在后面,跟我比起来,他更像个受气的小女生。现在看来,当年受气的“小女生”长成了高大英俊的男生,跟刚才那些殷勤的小子比起来,倒是多了几分男人的自信与刚毅。
爸笑哈哈地在一旁不停地说徐睿有多精明能力有多强,那副嘴脸就像是个奸商在极力推销着自己都觉得不怎么样的货物。
眼前这个徐睿显然脑子并不像爸所说的那样好使,打从他看到我那一刻起,眼睛就没打过转,一直在盯着我看。
“徐先生,你这副样子盯着一个女生看,不怕让人误会你是一个品行不端的花花公子吗?或者你该不会真的就是一个花花公子吧?”我的脸上带着笑,话里却很明显地带着刺儿。
我的话让爸和徐伯伯都吓了一跳,倒是徐睿表现得出乎意料的镇定,跟他小时腼腆的样子正好相反。
他笑笑说:“之前父亲说你这个小不点已经长成了跟你母亲一样的美女我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他没骗我,不过我想我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刚才盯着童画小姐看是在欣赏美丽的事物,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跟花花公子完全没有关系。”
这样的回答虽然有些无赖,但也还算高明,不过,本小姐可不是这么好糊弄过去的。
“那么,有了爱美之心,就可以不送生日礼物了吗?”
“生日礼物?没有。对于你来说,生日礼物够多的了。而且我刚才看到,就算是送了生日礼物也不会有什么作用,我可是商人,商人不会做这种没有收益的投资。”
徐睿的话说得不卑不亢,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这让我对他稍有好感,脸色也平和了许多。一直站在我们身边的两位家长都长出了口气,装作有要事相商的样子,笑眯眯地走了。
徐睿拿了一杯果汁给我,问我在哈佛这几年对美国的印象如何。我说我只是在念书,对美国没什么了解。他可能以为我是真不了解,居然滔滔不绝地赞美美国如何如何好,抱怨中国如何如何不好。然后他说他宁可自己是美国的平民,也不愿身为中国的权贵。
他的这番话让我反感至极,就连之前对他那仅有的一点点好感也都没有了。我觉得他虽然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但是他的爱国情结和民族气节还不如格格和王子。
“徐先生,可是怎么办呢?就算你恨透了中国人,你的身上还是流着中国人的血,虽然你的头发现在是黄色的,可是只要稍不注意,黑色的头发就会长出来。你该不会是想学哪吒一样取骨还父、割肉还母吧?不过,我怎么都看不出你有这个胆量和气魄哦!”
看着我甜甜的笑脸,他的脸都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