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你们的生活经历,知识水平和生活环境都有着太大的差异。正像你所说的那样,爱情是要一辈子相守。你应该把刚才问我的话也同样问你自己一遍。你能想象一个名牌大学的学生和一个山林管理员到底会有多少可以交流的东西。实实在在的生活有时候会很无情,在短暂而漫长的岁月里,会把你心中的浪漫一点一点磨蚀掉。我知道你是个爱情完美主义者,但是在我们这样非常现实的社会里,爱情也不可能有百分之百的纯度,就算你不愿意接受也没办法,这是现实。其实你之所以还在这里犹豫,还没有去找他,也是对他的现状心存顾虑对不对?你怕你们之间存在着无法弥补的差距,甚至于你会觉得在自尊心和面子上过不去,或者是在你爸妈那一关上过不去,对不对?”
我惊愕地看着他。他好像钻到了我的心里一样,句句都说到我的心坎上。尽管我自己都不想承认,我的心里的确有过这些想法。这让我有一种被剥光了衣服的感觉。
我想了一下,看着他,说:“你说得没错,我虽然自我标榜是一个爱情至上主义者,但是我的确是有你说的那种心理,的确是有你说的那种顾虑。这些天来我也一直被这些问题折磨得要死,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可以肯定地说,我是真的爱他。就算他是山林管理员,就算他与我的身份、地位和生活环境有天大的不同。我都爱他。这是真的!”
梅蓝沉默了一下,说:“去找你那个‘冬天的白桦树’吧,去确认一下你自己的感情。如果你能够确定他正是你这一生想爱的人,就算是做山林管理员的妻子,跟他在山林里过一辈子也没有关系,那么我支持你,我从此也会死了这份心。”
我感觉到他的话是真心的。他的那种豁达和自信让我觉得他像一个真正的男人。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对他那种敌意和厌恶突然间都消失了。我觉得我们找到了可以交流的共同点。
我叹口气,心里说,哪有这么简单,其实我不光是要确定我爱不爱他,还要确定一下他爱不爱我,而且在我的感觉中,后者可能是更重要的。
梅蓝又看透了我的心事,笑着说:“你在担心他并不爱你对不对?这就更需要确定啊!只有确定了他对你的感情,才能决定你的爱情能否真正地开始,不是吗?而且就算他不爱你也没有关系,世界上的好男人多的是,比如我,我会更加努力,在你还没嫁出去之前千方百计地寻求做你丈夫的机会。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人实是太聪明了,让人觉得面对他就好像是站在X光机前。其实想想也是,如果他没有足够聪明的头脑,怎么会在几年之内让红日在美国这样一个经济高速发展的国家占有一席之地!
我笑了,白了他一眼,说:“丈夫?你怎么说话那么难听啊?”
“难听?我够伟大的了,世界上有几个男人能够鼓励自己心爱的人去见她心爱的人?”
我点了一下头,笑着说:“感觉这东西真诡异,刚才我还对你讨厌到了极点,而现在我却觉得你像我哥。”
梅蓝的脸上也带着轻松的笑意,话语中却充满了自信。他说:“其实我本来就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我保证,你会越来越觉得我不但像你哥,而且还可以在你的生命中占据最重要位置!”
我看着他笑,心里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生命中已经有人牢牢地占据了那个最重要的位置。虽然他没有梅蓝那么高的学历,虽然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达到梅蓝那么骄人的成绩,虽然他只是一个山林管理员。但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他,因为我的爱,一个山林管理员变成了王子,我的白马王子。
当我确定了自己的爱情的时候,我决定去找他,然后告诉他我爱他。
尽管我希望有波士顿直飞五大连池的航班,希望能坐上一眨眼就能飞到“浪漫满屋”的飞毯,在现实中还是辗转了四天的时间。
四天之后,我终于又站到了“浪漫满屋”前。两个多月不见,我刻的那块“浪漫满屋”的白桦树皮还钉在门楣上,就好像两个月前我在这里所经历的一切都刚刚发生,或者是正要开始。
他去山林采草药,我在家里做饭、洗衣服……
正当我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中时,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从“浪漫满屋”里走了出来。
他看到我很和蔼地问:“丫头,你找谁?”
我愣了好半天,才费劲地说:“请……问,那个年轻的山林管理员……他在吗?”
老人家的脸上现出很奇怪的表情,说:“你是说年轻的?”
原来这里一直是老孙头在看山林,他都六十多岁了,而且这里从来就没有过年轻的看林员。从来没有,那……那他又去了哪里?
我看着老人很费劲地问:“那……那个老孙头呢?”
“他啊?前几天采草药的时候被毒蛇咬伤了,没救过来,我到这里看山还没有十天,这里除了我,再也没有别的人了。”
我还是不能相信,我冲进白桦树屋--
白色的床单没有了,英文版的《红楼梦》没有了,淡淡的薰衣草香味也没有了。那曾经发生过的,并且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中的一切好像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如同做了一场梦,一个美丽而虚无的梦。
当我走出白桦树屋的时候,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那种感觉有点像徐志摩的那首诗: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是的,他走了。他是没有带走天边的一丝云彩,却带走了我的心。
白桦树屋上面刻的“浪漫满屋”那几个字,就像是一道道伤痕--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上。一种无法抗拒的空虚感就像突然降临的寒流,一下子遍布我的全身。就在我支持不住要倒下去的时候,一双手托住了我。在我头脑还清醒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人的眼睛,那双天使般的眼睛,蓝宝石般晶莹剔透。
许多天之后我问梅蓝:“你怎么会到那里去的?你跟踪我对不对?”
“童画小姐,请你说话好听一点好不好?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一点都不领情地盯着他,“你怎么会在那里出现?”
梅蓝瞪着那双天使般的蓝眼睛,很真诚地说着假话:“我当然是很好奇那个用活的白桦树造的屋子是个什么样子,所以……”
从“浪漫满屋”回来之后的最初几天,我就好像是还没有从童话的世界中走出来似的,整天缠着格格和王子,滔滔不绝地跟他们讲我跟“冬天的白桦树”在“浪漫满屋”里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所做过的每一件事。
当我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讲的时候,便恶狠狠地瞪起眼睛警告他俩说:“从现在起,不许再提到‘冬天的白桦树’,也不准再提‘浪漫满屋’,知道吗?”
格格哭笑不得地看着我,说:“拜托,你不再提起来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自从我被梅蓝从“浪漫满屋”带回哈佛之后,我和梅蓝真的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跟梅蓝聊天的感觉很舒服,平心而论,他是我所见过的男生中最优秀的一个。他还是个体贴的男生,起码对我是这样。
比如在我有需要的时候会适时递上一张纸巾,看到我的头发乱了会很随意地帮我理好,当我有些疲惫或者是情绪不佳的时候他会主动结束约会……
他虽然把这些事情做成很自然的样子,但是我能感受到他的细致和用心。这种自然而然表现出的关心虽然不能让我心动,却让我感动。
难怪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一大堆女人。有哪个女孩子不会为他这种体贴入微的关爱所感动呢?
有一次趁格格和王子不在的时候,我不怀好意地对他说:“你是不是用这一手诱骗了很多女孩子?”
他很坦然地看着我,说:“这你可错了,我从未对除你之外的任何女人做过这种事,都是她们对我做。”
这一点我相信,可就是因为相信我才更生气。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所以你才这么嚣张对不对?”
他看了我一眼,说:“是啊,所以现在遭报应了。”他自嘲地笑了笑,像喝啤酒一样,把一整杯咖啡全都灌到肚子里。
又有一次我突发奇想,对梅蓝说:“你做我哥好不好?”
王子敲了一下我的头,笑着说:“画姐姐你说什么哪,他需要的不是妹妹是情人,情人知道吗?”
我一下子愣住了,梅蓝看了我一眼,也敲了一下王子的头说:“管好你自己吧,谁要你多事。”然后对我说:“好吧,既然你那么想让我当你哥,我就当你哥好了。”
梅蓝的话让我深深地感动。我看着他,心里想,我爱的人要是他就好了,那样很多事情就会变得简单了。
我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接过服务生送过的咖啡放在梅蓝的面前,笑说:“其实也没什么好的。有你这样的花花公子当哥,说不定会更麻烦。不过梅蓝哥哥,你最近有一点奇怪哦,都看不到你身边有女生,这可不像你哦。”
他喝了一口咖啡,很夸张地皱着眉说:“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苦啊?”
我看着他,心知他说的不是咖啡。他的心很苦我知道,因为我的心也很苦。
我又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用很轻松的语气笑着说:“梅蓝,去找一个可以做贤妻良母的女生结婚吧,都年纪一大把了还这样晃来晃去的,像个流浪汉。你这样子会让我有一种罪恶感,就好像我毁了你的一生似的。”
梅蓝看着我笑笑说:“什么罪恶感,瞎想什么哪你?谁说我的身边没有女生的?哪天让她们排成一个排来介绍给你认识,保证每一个都比你年轻漂亮。倒是你,除了长得漂亮一点,就没看出你有什么优点,就像格格小姐说的,年纪一大把了也不谈个恋爱,我跟你说童画妹妹,女人的美丽是有时限的,再过几年等你人老色衰的时候就没有人要了。”
格格连忙说:“就是就是,更可怕的是如果等到人老色衰的时候还是个处女,那可就……”
我瞪起眼睛,格格吐了下舌头,没敢再往下说。我怕梅蓝顺着格格的话想下去,连忙说:“别看三国掉眼泪了,管好你自己吧!”
“什么?你说什么看三国掉眼泪?”
看着这美国小子一脸困惑的样子,我们三个一起放声大笑起来。
晚上躺在床上,心里空荡荡的,脑子塞满了那双冷漠而温柔的眼睛。
那个“冬天的白桦树”,他在我的生命里只存在了七天,只存在了七天就消失了。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要不是那个树屋上还刻着“浪漫满屋”几个字,我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一个童话般的梦当成了现实。
于是又想起了一首诗。比起那个在佛面前求了五百年才变成一棵树的女生,我现在这样子,应该是在佛的面前求了多少年呢?可能我在佛面前祈求的时间还不够长,所以佛让我跟“冬天的白桦树”的缘分就只有七天。而这七天可能就是我这一生所获得的爱情的全部。
如果真的有相见的那么一天,他还会记得我吗?他会不会无视我且从我的身边走过?想到这儿,我突然又愤怒起来,这个浑蛋!如果哪一天他敢从我的身边视而不见地走过,我才不会变成满地凋零的花瓣,我一定会把他揍个半死,然后让他变成满地凋零的花瓣。
可是他现在到底在哪里啊?他不是山林管理员,那他是做什么的?他姓什么?叫什么?
我觉得自己陷入一种可怕的近乎绝望的单相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