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几日的秋雨终于停了,暮秋的清晨山野间带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阳光透过雾气洒下来,晒到身上暖暖的。
吃过早饭,黄河姐妹二人便手挽手一起向对面那座山上的风华寺出发了。
天气晴好,黄河的心情也十分舒畅,一边哼着歌,一边蹦蹦跳跳的。身边的黄钰却始终一言不发,目光游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人上了山,进了寺院的门,在大雄宝殿跪拜许愿之后,互相搀扶着起身去了后边的大殿,刚刚转进后院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尖锐的半男不女的声音叫道:“皇上驾到!——”
黄钰一听这四个字,浑身如同被电击般颤栗起来,脸色也变得煞白,她不禁攥紧了黄河的手,咬住下唇,思索着该躲向哪里。
“姐姐,你怎么了?”黄河见状疑惑不解,“咱们去瞧瞧这位天子爷。”说着就要拉着黄钰朝前面去。
黄钰顿时拉下脸来:“这岂是闹着玩的?你胆子倒是不小!”
黄河吐了吐舌,“那咱们藏在那个后面吧。”话音未落拉着黄钰去藏在了一尊石像后面。
这时,耳边传来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阳刚磁性十足的声音响起:“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
莫非是他?这熟悉的声音令藏在角落里的黄钰忐忑不安地伸出头,目光顺着那个声音寻去,只见那个熟悉的背影如同松柏挺拔的站立着,他不时地转头四下里张望。就在他转过头望向她们这边时,黄钰的目光撞上了他的目光。
空气中似是有电流闪过,两人皆是一惊。
御前侍卫清了清嗓子,将身边两个随从支开了,自己从从容容走到了她面前。
“姑娘,你们怎么在这里?”杨恭淮讶然问道。
黄钰低下头红着脸说:“不过是来上香的。”想了想问道:“今日为何皇上会来?”
“每个月逢十五前后皇上都会过来,一则为民祈福,二则自己解闷。姑娘们还是从后门离开吧。否则见到圣上难免尴尬。”
原来如此!
杨恭淮见黄钰不理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姑娘!”
黄钰一惊,“多谢公子提醒。”说着拉起妹妹朝风华寺后门跑去。
两人好不容易跑出了风华寺,走在崎岖的小路上,黄河没心没肺地说道:“姐姐为何要害怕皇上?你可是未来的皇妃。就凭姐姐的姿容,日后皇上一定会非常宠爱姐姐。”
黄钰的心依旧是紧张的跳动着,没有理会妹妹。
“姐姐,难怪咱们中秋时节会遇上杨公子,原来他是跟着皇上来的。那晚要是没有他,咱们还不知道……”
黄河的话没有说完便被姐姐捂住了嘴巴,黄钰低声凑在她耳边说道:“那前面有人,之前的事情可千万不能乱说。否则你我的名声岂非受损?你这丫头。”
两人转过一颗高大的杨树之后,隔着细碎的树叶果然看见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站在不远处,那人衣服素净但却并非朴素,看不出是什么人。
黄钰紧紧地拉着黄河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二位姑娘,这是要去何方?”那中年男子看见了她们,走上去搭讪。
黄钰神色一紧,“回住所。”吐露了三个字便低下头打算绕过去。
那男子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放过她们,“二位住在哪里?莫非是对面山上的雪月庵?看二位的模样并非庵堂里的姑子,不是带发修行的秀女吧?你们是谁家女儿?”
“你既已经猜到我们是住在庵堂带发修行的秀女,还敢如此搭讪!我们是谁家女儿与你何干?”
黄钰拉着妹妹头也不回的反问斥责,语毕两人一溜烟跑走了。
男子看着两人的背影笑了又笑。
“主子,原来您在这里呀!了尘方丈有请。”一个公公模样的人弓着身子来到了那人身边。
男子伸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派人去查查看谁家的女儿住在雪月庵带发修行。”
“是。”
黄河姊妹二人一路小跑回到了雪月庵。
天色尚早,黄钰喝了一杯夏暖准备的茶水,拿了两本自己喜欢的书去了黄河房间。
黄河坐在堂屋摆弄着一只竹笛,瞅见姐姐过来了连忙收了起来,“姐姐快进来。”
黄钰站在门口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妹妹,微微一笑,“莲儿最近忙什么呢?”
“也没什么,只是无聊之际学着吹笛子呢,姐姐不是懂音律吗?坐下来听一听如何?”黄河连忙拉着姐姐坐下来,自己又将那只竹笛拿出来吹奏起来。
曲调十分哀怨,听着让人心中悲痛。黄钰摇了摇头,“这曲调本不属于竹笛,若用瑶琴弹奏,会比笛子强上许多。”
黄河收住笛子对身边的丫头道:“秋蝉,将我的琴取来。”
不消片刻,秋蝉将琴摆在了黄钰面前。
“姐姐请吧。”
黄钰稍作思考,指尖便将刚刚的曲调弹奏了出来。她的思绪似乎也被这琴音感染:双眉紧蹙,神情忧伤。
心底里隐藏的忧伤随着那一曲凄婉的琴音瞬间倾泻出来,在琴音起伏间悲从中来,眸中不知不觉涌上一层清浅的泪水。
模糊的视线中她似乎看到了情路坎坷的悲凉,以及从今往后的孤寂,孤寂漫长的一生……
“二小姐不好了!老爷出事了!”窗外传来一个急切的呼喊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琴声戛然而止,两姐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朝门外跑去。
只见黄府的一个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闯进院中,看见两位小姐扑通一声跪倒在她们面前,“二位小姐还是速回府上看看吧!老爷他……”
“爹爹他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老爷前几天突然昏迷了,到现在几乎弥留之际了,原本夫人们不让告诉二位小姐的,可……刚刚郎中说老爷怕是不行了,大夫人才让奴才过来接二位小姐回府见老爷最后一面。”小厮一边说一边抹了抹眼泪。
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姐妹二人一时间难以置信。
“不可能!爹爹身子骨一向健朗,怎么会突然昏迷?”黄河一步上前追问道。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姐妹二人随便收拾一番跟着家仆下山去了。
马车迅速的走在山野间,姐妹二人互相依靠着,两个人各怀心事,眉宇间尽是担忧之色。
“姐姐,你说父亲会不会有事?”黄河坐正身子问。
黄钰惆怅地叹了口气:“不会有事的。我相信叔父不会有事的,没准咱们回去了,他就好了,别担心。”
或许是听了她的话,黄河悬着的心稍稍平静了一些。
马车距离汴梁城不到十多里的时候忽然的停了下来,车内的姐妹二人感到外面一阵骚乱,混合着一阵马儿与车夫的尖叫声。
姐妹二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突如其来的一个黑影挟持了!
那人快如闪电的从天而降,他全身黑色衣服,蒙着脸,左右两只手臂如同抓小鸡一般一边一个拎起来就朝着双子山方向飞去。他的双臂双手仿佛铁臂紧紧地钳住了两个女孩。
就在他飞上双子山山顶时,一道白光不知从何而来,直冲他右手边的女孩飞来,他如同一个天神轻而易举的就将黑影右手里挟持的女孩救走了。黑衣人没有理会,直径回了自己所住的山洞。
黄河被他点了睡穴,扔在山洞内里面。随后他精疲力尽地坐在了地上。
黄钰的头脑一直都是清醒的,她清醒地看着那个黑衣人将她劫走,又清醒地看着那个白色身影将她救回,在他没有来救她的时候,她甚至想如果就那样死去也未尝不可,虽然她不知道劫匪有什么目的,会对她们姐妹二人使什么手段,但是被抓的那一刻她心如止水。
直到睁开眼看见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她的心才再一次恢复了跳动,她觉得自己置身梦中:不然为何心中所想会瞬间实现?
他将她带到双子山一处宁静之地,那里一片梅林。虽然只是初冬了,梅花未开,但这里依旧很美好。
“你为什么会那么凑巧救下我?”她终于提出这个令她百思不得解的疑问。
他微微一笑,“凑巧的事如何能说出原因?若是非要说个所以然,只能说你我有缘罢了。”
“有缘罢了?杨公子当真以为你我有缘?”黄钰无奈的苦笑:“我早已被圣上封为‘钰贵人’,若是没有遇上国葬,此刻早已是宫中妃子,又如何与您有缘?”
“姑娘是钦封的贵人,这个我早已明了于心,之所以说有缘,不正是你还未曾入宫吗?”
“两年……两年之后……”黄钰想着日子匆匆,不禁一阵心酸。
白衣男子上前没有一丝犹豫地抱住了她,“若是钰儿愿意,我明日便辞去职务带你走!”
黄钰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但却不肯脱离他的怀抱,她留恋地靠在他的肩头:“即便逃到天涯海角,我依然逃不开命运的安排。”
“如果你愿意,我会让人替你入宫。”
男子的话令她再次错愕,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认识一个法术高明的大师,他说他会移魂大法,如果有人愿意代你入宫,我请大师为你们移魂,这样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逃开了。宫墙大院自古都是禁锢女子的残忍之地。我不希望钰儿不幸福。”白衣男子轻抚着黄钰的发丝悠悠说道:“帝王自古皆薄情,你如此单纯,怎可去那污浊之地。”
黄钰听闻过一些奇奇怪怪的法术,但是不曾见识过,对于他口中所说的“移魂大法”自然也没那么信任,只觉得不过是他的用情至深的巧言罢了。
白衣男子见她低头不语,双手将她的脸捧起来,双目满含热情地注视着她,仿佛要将她印进心底。望见她眼底流过一丝惊慌,他义无反顾的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双唇。
她的心陡然间漏跳了一拍,脑海中对于她爱情的忐忑不安全然消失了,整个人仿佛游走在空旷的天地间。
他的舌宛如游龙般在她的唇齿间翻江倒海,征服着她每一个温柔敏感的细胞。让她所有的戒备溃不成军。
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唇边,他伸手为她擦拭,温情脉脉地再一次拥住她:“钰儿,你一定要等我。两年之后,我们一起离开汴梁。”
她轻轻地点点头,内心却十分的不自信,与其说不自信倒不如说她一直认为这一刻不过是一场梦,就像那一日:他在梦中与她要画。
但就算是梦,她也希望一辈子不要醒过来。
下午,关沐荀带着小狼回到了山洞中,黑衣人不知道在不在洞内。少年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应他,于是自顾自点燃火篝火,开始清理打回来的猎物。
今天猎到几只山鸡。回来的路上小狼把它们咬死了。
少年将几只山鸡内脏以及皮毛全部清洗干净,然后在它们腹内填上调料,串起来开始架在火上烤肉。做好这些,又将采摘来的野菜清洗了,开始煮野菜汤。
与黑衣人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他也逐渐学会了这种独特的做饭方式。
小狼安静地蹲在山洞门口。
忽然洞内一阵惊叫声响起,将少年吓了一跳。他急忙点燃一支火把朝山洞深处跑去,里面的情景却令他大吃一惊——
黑衣人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着,嘴角流出血来,他双目圆睁,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情。
“伯伯——”关沐荀连忙上前去搀扶他,“你……你这是怎么了?”
黑衣人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他居然……居然……”一句话没有出来,头一歪又吐出一口黑血。
少年将他从深洞中拖出来,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放在了石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又急忙端了一碗水,扶着他饮下,“伯伯,您这段时间总是神神秘秘的,在做什么?”
黑衣人无力地摇了摇手臂,闭上了眼睛。
少年将瓷碗放在桌子上,待黑衣人睡着了,这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山洞最深处,深处一阵细微的声音刺激了少年敏感的耳膜,他举起手中的火把照了照,不远处似乎有一个人躺在地上!
关沐荀好奇地走了过去。
地上躺着一个女孩,粉红色的衣裙,头上戴着天水碧的碧玉簪!是她,是他喜欢的女孩!
少年蹲下来,紧张的双手都有些颤抖了,伯伯抓她来做什么?她可千万不要有事!他伸手在她鼻前探了探,还有鼻息。他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推了推她。
“你在这里干什么?谁让你动她的?”身后一个阴气森森的声音突然响起。
关沐荀头皮一乍,回过身看见黑衣人目露凶光地盯着他。一时间竟无法言语,“我……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她?莲儿是个好姑娘,我求您放过她吧……”
“啪——”怒不可遏的黑衣人不等他把话说完一个耳光扇在了少年脸上,“她是好姑娘,但是她爹不是!十八年前若不是她父亲心狠手辣的将我推下山崖,我也不会像个鬼魅一般的活着!我的妻女也不会死!如今的吏部尚书原本就是我的位子,可是他黄子明,我的亲哥哥将那些原本都是属于我的功名利禄夺走了!我要让他后悔!”他的眼睛里开始闪现出一丝猩红的光,在黑暗中格外可怖。
关沐荀蹲下来护在黄河身前乞求道:“做坏事的人是她父亲,与她无关,莲儿她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那就让她知道知道。”黑衣人对着地上的人吹了一口气。
原本昏迷的女孩一瞬间醒了过来,她看见身边的少年愣住了:“阿荀哥哥,你怎么在这儿,这是哪里?”她环顾四周发现有些不对头。
“这是我的家。”黑衣人冷冷说道。
“你的家?你是谁?”
“我是你的叔父黄子敬。”黑衣人说着将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
黄河登时愣住了:“父……父亲……你……”她揉了揉双目,眼前的人除了下巴上有一道长长地疤痕之外,眼角眉梢都与父亲十分相像!甚至是笑容都无法分辨。
“我是你父亲的双生弟弟,你父亲从来都没有和你们提起过我吧?”黑衣人语气依旧冰冷。
黄河讶然失色,半天说不出话,她摇了摇头,“父亲说他只有一个哥哥。”
“哈哈哈哈——”黑衣人的笑声分外嚣张,良久才收住怒道:“卑鄙小人!他就是那个哥哥黄子明,而我才是黄子敬!”
“你……”黄河一时之间吓坏了,“你……胡说,我父亲是好人……”
“好人?”黑衣人上前一把拎起女孩,“他做过的坏事怎么可能会跟自己的女儿说?他害的自己的亲弟弟家破人亡,冒名顶替了弟弟的功名,这么多年享清福,却让我像鬼魅般游荡在人间,他难道不该死吗?”
“求……求您放过他,我愿意替父亲去死……”女孩被憋得满脸通红。
“伯伯请您放过她吧!”少年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祈求。
黑衣人咬了咬牙,像一道流星一般带着女孩冲出了山洞,来到一个悬崖峭壁上。他指着脚下的深渊问身边的女孩:“你当真愿意为你父亲赎罪?”
黄河郑重地点了点头,“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既然是我父亲害了您,我愿意替他赎罪。”
“那好,跳下去吧!”
黄河低下头看了一眼脚下,心慌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