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接近黄昏了,西边的太阳正逐步下沉,天边出现了大朵大朵的火烧云,风景分外美丽。
然而没有人有心情欣赏夕阳。
脚下的深渊虽说没有千万丈,但也足以失去生命。黄河闭着眼睛落下了泪来,那个人说的一切对她这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女孩来说根本就无力承担。她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父亲是那样一个伪君子。
回忆起这十余年来他对她们姐妹二人无微不至的关爱,心头涌过一丝悲凉。还有那个吹埙的少年,她想如果自己死了,他会不会伤心难过?
“怎么?怕了吗?一个转身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从此我与你父亲之间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黑衣人咄咄逼人地催促道。
黄河深吸一口气:此生再也不能见他最后一面了!姐姐,父亲母亲,阿荀哥哥,如果还有来生,莲儿还想和你们在一起。
“莲儿,不要跳!”少年熟悉的声音传来。
黄河微笑着转过身,看见他大步朝着自己跑了过来,满足的闭上了眼睛。身子一晃如同落叶般飞了下去。
少年奔过来的时候,黑衣人一掌将女孩推了下去。
“莲儿——”关沐荀绝望地扑在她落下去的悬崖边上,泪如雨下,“为什么……为什么……”他带着泪望了黑衣人一眼,目光里尽是绝望,悲伤。随后丝毫没有犹豫便跟着跳了下去。
“阿荀!”黑衣人没想到少年会跟着跳下,叹了口气化身为一道黑色光芒追着他们的影子跌落下去……
柳愚直是大理寺卿,当朝五品官员,膝下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嫁人,二女儿十六岁,三女儿十四岁,去年二女儿柳忘尘殿选被封为从七品美人。
柳愚直原本想着以后可以靠着女儿的光升官发财,可谁料想天有不测风云,前天老母亲过寿,他将在城外庵堂带发修行的二女儿接了回来,第二天想要派人送回去时,二女儿竟然从二楼失足跌了下来,一命呜呼了!
眼下一家子悲痛欲绝的为二女儿办理丧事。女儿没了,升官发财的梦破碎了。
有的小妾偷偷进言对他说,三女儿柳念心与二女儿颇为相像三年之期到了之后可以将其送入宫中。
柳愚直动了动心,却又将心思收了回来:这三女儿虽说长得漂亮,却是个脑子不好使的。说白了就是个傻瓜,这要是送进宫里且不说她能不能活下来,就是皇上看见这样的也得诛他九族。
给二女儿办理了丧事,柳愚直犯了难,不敢将二女儿已死的事如实上报给皇上,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代替对象。
这一天,吃过午饭之后坐在书房里看书,三女儿柳念心端着茶水走了进来,“爹爹连日来忙于公务辛苦了,喝杯茶。”
柳愚直顿时呆住:这珠圆玉润的声音宛若黄莺出谷。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儿,明亮的双眸闪烁着灵气,一举一动都透露着秀外慧中的书卷气质。这?这还是那个傻不拉几一天到晚除了吃还是吃的傻姑娘吗?
“孩子你……你居然……”柳愚直激动的语无伦次。
柳念心微微一笑,眼神中划过一丝淡淡的紫色光芒。
“爹爹有所不知前几天娘亲找来一个江湖术士治好了我的傻病。念儿知道二姐去世了爹爹伤心,两年之后念儿就满十六岁了,到时候可以以姐姐之名入宫。”小女儿笑嘻嘻说着。
这些话仿佛不是从自家女儿口中说出的,倒像是从一个陌生女人嘴里说出来的,听着让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既然有人代替死去的二女儿进宫了,以后升官发财的梦又有希望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柳愚直思前想后,嘴角露出了笑容。
黄府前院。
黄子敬房内,床前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燃着檀香,放着一些瓜果。一个身穿八卦阴阳鱼衣服的道士手持一柄桃木剑,来回在屋内踱步,口中念念有词。念叨一番之后他随手从身上的褡裢里拿出一张黄色的符,猛然向空中一抛,那张纸符不点自燃,瞬间在半空中消散了。
一股黑烟带着一声惊叫消失在屋内。
道士收起桃木剑松了一口气。
“大师,我家老爷……”大夫人汤玉芝见他收了法器,忙上前问道。
道士捋了捋胡子微笑道:“夫人大可放心,老爷已经没事了,之前不过是被煞气截住了魂魄,我已经将那煞气破除了。最迟明早老爷就能醒过来。”
“多谢!多谢!”大夫人神情激动地连连道谢。
道士从褡裢中取出一只小铜镜递给大夫人,“夫人将此镇妖宝镜放在老爷床头,煞气便不入会入侵了。”嘱咐完道士方才离去了。
大夫人按照道士的方法将小铜镜放在黄子敬的床头,又在床边陪着他坐了一会儿。
此刻黄子敬的脸色恢复了一丝活人的气息,就连原本冰凉的手都逐渐有了热度。
“大姐,老爷好点没?”二夫人推门而入。
汤玉芝点了点头,脸色露出一丝喜色:“总算是好多了,只是还没醒过来,对了昨日派去接孩子们的人回来没有?这都两天了怎么就没个准信儿?”
“我正是来找姐姐说此事的。”郁扶柳挨着大夫人坐下来,“这两天姐姐忙着请大师也没在意,我昨天见他们没回来就派江福江禄两兄弟又去了一趟雪月庵,谁知静灵师太说莲儿和钰儿一大早就随着石明石清下山了!姐姐她们姐妹到现在还没回来,您说……”
“你说什么?”汤玉芝心头一紧,脸色都有些发白了。“莲儿和钰儿一大早就……可她们没有回来呀!”
黄钰虽说是领养的,但黄河却是大夫人亲生的,这个消息对于大夫人而言简直就是晴天霹雳,让她顿时六神无主,嘴里直念叨:这该如何是好?
郁扶柳眉头紧皱,握住大夫人的手说道:“姐姐切莫慌,咱们先派出一部分人去双子山附近找找看。我觉得两个孩子应该不会有事。”
“好,好,好,就按照你说的吧。佛祖保佑,千万别让孩子们出事。”
郁扶柳叹了口气起身出了门去安排了。
黑衣人快如闪电般伸手抓住了急速下落的两个孩子,随后又用尽了全力朝山崖上飞去,就在他即将登上山巅时,全身突如其来传来一阵剧痛,身体里仿佛点燃了一团火要将他焚身碎骨!意识随着那一阵阵剧痛在慢慢地流失,彻底丧失意识前他用尽全力将两个孩子抛向了崖边……
关沐荀和黄河稳稳地落在了山顶上,而黑衣人却跌落了下去。
“叔叔——”黄河趴在山崖边上喃喃道:“谢谢您!”女孩呆坐在悬崖边上,心中十分悲痛,虽然不知道这个说的是不是真实的,但至少在刚刚他心力衰竭之时救了他们,这个举动足以说明他不是个恶人,至少不是个十足的恶人。
但是如果他所言非虚的话,那么自己的父亲就成了一个阴暗的人!一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般划过脑海,让她猛然一惊:如果事情真的如他所言,那么他岂不是钰儿姐姐的生父?!
黄河看着深不见底的悬崖突兀地问道:“阿荀哥哥你说他真的会死吗?我父亲当年是不是也在这里将他推下山崖的?”
关沐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总觉得伯伯不会死。你放心吧,小狼会找到他的。”少年说着上前拉起了女孩。
少年的话让小女孩心里踏实了许多。她顺从的跟着他向来时的路走去。夜幕拉了下来,四周静谧,除了风吹落叶的沙沙声,再无其他。
黄河紧紧地攥着少年的手,心里开始害怕起来。对于黑暗,她从小就害怕。
“阿荀哥哥,我们……要去哪里?”脚下的路十分崎岖不平,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关沐荀凭着感觉拉着小女孩朝自己住的山洞走去,“我们先回山洞,我让小狼去找伯伯,今晚就先委屈你跟我一起住在山洞中吧?你放心……我……我不会轻薄与你。”
黄河感觉脸上有两团火在烧,羞涩地垂下头来,小声道:“我相信阿荀哥哥。”
少年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于是大声的唱起歌来,他的歌声带着男孩子特有的轻灵与纯净,让人听着格外清爽。
黄河不禁跟着他轻声哼起来。两人原本阴郁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不多时,两人便回到了山洞。关沐荀安排小狼去寻找黑衣人,然后将早就烤好的山鸡取下来一只,撕了一半儿递给黄河。又将已经凉了的野菜汤热了一遍。
两个人吃饱喝足,坐在篝火边上相互依靠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时光静谧而美好。
火光摇曳,两张年轻的笑脸在火光中顾盼神飞,这是他们第一次亲密的独处,也是今生今世唯一一次。
那一刻,两个人的眼里心里几乎都被对方填满。温情的时光中他们背靠着背。
少年将随身携带的埙拿出来,黑暗中他的乐声打破了山野的宁静。
“阿荀哥哥,你的埙声总能给人一种莫名的忧伤,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竟然落下泪来……
那时候就是听你的埙声太过入迷,被人推下了水,是你将我救上了岸……
阿荀哥哥,你说两年之后我父亲会接受你的提亲吗?”
埙声戛然而止,黄河的话将少年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他不明白黄河家人的品性,但以目前他的状况而言,如此寒酸的处境,别说是黄家这样的官宦就是普通人家又有谁肯把女儿嫁给他?
少年沉思良久,“我不知道,我……”他想说他没有信心能让她的家人同意这门亲事,但是又怕她失望。
黄河的脸上闪过一丝哀伤,她苦笑:“如果我父亲真是那样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恐怕他是不会答应的。如果他不同意,咱们就私奔吧!天下之大到哪里都能混口饭吃。”
少年没想到这个女孩会这样说,说的这样坚定不移,让他震撼。他双眸闪现出泪花,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你放心!”
夜逐渐深了,有风吹进来,篝火的火光肆意晃动着……
第二天一早,关沐荀护送着黄河下了双子山,两人刚刚下了山,就迎上了黄府的家丁们。
那些人将关沐荀看做了劫走小姐的草寇,不由分说上来几个人按住少年就要一顿爆揍,好在黄河伶牙俐齿的解释了一番,关沐荀才免遭一顿毒打。
黄河随着家丁们回到府中时,姐姐黄钰已经在内堂陪着母亲说话了。她看到姐姐没事儿,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白衣男子救下黄钰之后,两人在梅林说了半天的话,同时也给了黄钰一丝幻想,那个闻所未闻的移魂大法,如果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她怕是信都不会信,但是不知为何却对他的话毫不怀疑。
尤其是当她回来听说叔父被一个道士治好了之,后更是对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确信了八分。
他将她送下山来,嘱咐她对此事保密,任何人都不得提起。他说,钰儿,希望你能安心的等着我。
黄钰含泪与他分别,心中的期许增加一分,担忧也随之而来。对于未来,她没有十足的把握。
黄河再一次见到姐姐,心中五味陈杂,想起那个自称是自己叔叔的黑衣人,她内心忽的升腾起一股愧疚之意,总觉得如今的生活原本应该属于姐姐的,而两年后入宫的那个人也应该是自己,而不是替她殿选的姐姐!
黄钰这十多年在黄府算得上十足的大小姐,生活上从来没人敢怠慢她,起初黄河以为这是爹爹念及兄弟情深给这个孤女最多的亲情,如今想来或许是为了弥补当初的愧疚之感吧?
姐妹二人在家里住了三天,黄子敬已经彻底好了起来。
黄子敬生病期间,皇宫里的********曾多次派人前来探病,送了不少宫廷补药。这令当朝的尚书大臣格外感激。
黄钰姐妹二人见父亲没了大碍,就一起回了雪月庵。两个人离开的那天下午,当朝皇帝亲自驾到黄府,看望这位未来国仗。
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更让病患中的黄子敬受宠若惊。
然而皇帝探病,不过是亲自问一问关于黄家女儿进宫的事情。以此来判断自己并未花了眼,失了策。
时光匆匆,转眼到了年下。
自从入冬之后,黄河就很少去沉香河与少年约会了。而姐姐黄钰更是连雪月庵的大门都没再迈出一步。
整个严寒的冬日里躲在自己温暖的闺房内做一幅画,一副能让他一眼万年的画。即便不能在一起,那样一幅画能刻在他心上也是好的。
那一片梅园的梅花开了,红似火,热情的绽放着整个冬天的娇媚。
黄钰终于画出一副自己满意的作品:梅园雪景,相互依偎的他们。
寒冬腊月的最后一天,他来与她告别,他说皇上派他去南境协助大皇子,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她将那副画送给他,她说无论何时归来都会等他。
然而那却是一场再也无法相见的生离,诸多的誓言铸就了太多的虚妄,于是也造就了命定的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