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觉得自己理亏,等沈英男也上床后,齐强补偿性地扑住了她。沈英男直直地挺着身子,不反对也不迎合,齐强做出无比亢奋的样子,可是大约刚才吵架时过于激动,此刻小兄弟只想休息,鼓捣了半天,居然不成。齐强颓然翻身,沮丧地说,"睡觉!"黑暗里,沈英男无声地笑,咬住舌尖,竭力控制脸上的肌肉,憋得很辛苦。
沈英男对蒋大平万分的不好意思,蒋大平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许,他本来就对沈英男的承诺不抱希望。
在蒋大平眼里,现在的沈英男不是以前的沈英男,现在的沈英男是个矛盾重重的人妻,像精神病一样,时而决绝,时而柔情,一天一个主意。
所以,自己的事还需要自己去解决。而解决的办法,就是从了毛二这个流氓,拿十万块钱走人,因为他耗不起了。
这天沈英男与蒋大平见了一面,因为蒋大平说要请她吃饭。自从认识到现在,这是蒋大平第一次请沈英男在外面吃饭。
蒋大平点了一个酸汤鱼,再点了一个烧腊拼盘后,沈英男就死死按住他的手,不让再点了。可是蒋大平不听,他执意地点了一大桌子,像和谁赌气似的。
事实上这是一顿气氛无比和谐的饭,沈英男像个刻薄的主妇一样,筷子在桌子上空盘旋,怎么都下不去手的样子。于是她不停地质疑这家菜馆的价钱和分量,蒋大平也附和了,说,"就是的,太宰人了。"席间谈到了蒋大平的去留,蒋大平能有什么去留,他的根都植在了这里,不过是重新找个店面开起来。至于还能不能找到现在这个地段这种口岸,谁也说不好。
沈英男低着头,蒋大平每句关于未来的规划都像是对她的控诉。
"对不起"三个字的分量显然太轻,沈英男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她说出口的是"其实,你这人,缺点就是人太好"。如果蒋大平人不是那么好,哪怕肯坏上一点点,比如当天没有黯然离去,而是从齐强车里把沈英男拉下来,凌然宣布他的主权,那么他的命运,她的命运,都将彻底不同。哪个结局会更好一点?天知道。
江燕妮只是皮外伤,虽然看上去惨绝人寰。不过还是需要留院观察,甚至打了吊瓶消炎。江燕妮打吊瓶的时候,郑雪城像钟表一样,在她面前摆来摆去,不停地,斩钉截铁地宣布,他要告倒那个女人。
他没有问一句那女人是谁,也没有问江燕妮一句,为什么会挨打。
郑雪城多么的聪明,他比谁都知道,现在是什么形势,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他心里有数。
事实上江燕妮准备了满满一腔弹药,一旦郑雪城开口询问,就将火力十足地发射出去。
"我抢了别人的男人。""我和他上床了。"事实上这些弹药打不倒郑雪城,你江燕妮自甘堕落,关别人什么事呢?女人的蠢就在于,一着急,就把什么都抓来当做武器,贞洁是武器,放荡也是武器,伤到的往往只有自己。
可是郑雪城不问,只管闭着眼睛替她出头,江燕妮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好不容易可以开口出声,她对郑雪城说,"我没事了,你走吧。"郑雪城停止了摆动,没有走,而是在床边坐了下来,他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一定要告诉我。"他顿了顿,又说,"我只想让你明白,我那天在电话里说的话,都是真心的。"江燕妮烦躁地甩了甩头,又说了一次"你走吧"。郑雪城沉默了好几分钟,然后才走了。走出门没多久却又回来,掏出了手机,抽出SIM卡,然后把手机放在江燕妮床边,"我刚才打了你的电话,打不通,应该是摔坏了,这个先给你用吧。"郑雪城的手机是块头极大的多普达,像砖头一样沉实。江燕妮把它拿在手里,那感觉是如此奇特。多么神秘的手机啊,当初她想偷偷窥探一眼,郑雪城像护住自己的老二一样,半拉眼儿都不给瞧。
哦,不,他对自己的老二倒是开明的,有事没事就欢迎参观试用。
观察室的窗外就是这城市最华美的夜景,由无数的色彩和光带组成,迷离骚动,变幻莫测,就像人心一样。
卓悠说:"我觉得,你不日将收到一只新手机。"卓悠这么猜的时候,事实上新手机已经在路途中,等江燕妮与卓悠讲完电话,快递就按响了门铃。偶像剧里常有的情节,在江燕妮过去的数段情缘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每一次,都令她热血澎湃,女人,果然就是物质的动物。
况且新手机着实漂亮,是江燕妮钟爱的牌子和钟爱的粉色。随着年龄的增长,反而越爱粉嫩的东西,只有小姑娘才敢毫不在意地一身黑灰,因为青春的颜色挡都挡不住。
令她感动的是郑雪城居然记得自己的喜好。收到新手机这一天,郑雪城没有打来电话。到了傍晚了仍然没有动静,江燕妮发现,她居然在等待。等待再次沉入旋涡,迎接下一个万劫不复?也许是的。也许不是。也有许多浪子回头的传说不是吗?
事实上卓悠说得好,卓悠说,"你只是被自己的征服欲控制了。每个女人都相信自己是男人的最后一站。就算是天生的浪子,也会最终为了你改变,这就是你再战江湖的勇气来源。"谁说怀了孕的女人会变笨的?已为人妻,将为人母的卓悠,现在聪明得像只草原上奔跑的羚羊。
这不奇怪,所有女人分析起别人的感情来都是头头是道,轮到分析自己便是没有悬念的一锅糨糊。
江燕妮原谅了自己的糨糊脑袋,她把新手机反复把玩,下载了许多种新铃声。
被她设为来电铃声的那一款音乐,却始终都没有响起。临睡觉前,江燕妮才顿悟过来。郑雪城是谁?欲擒故纵的手法,他从来比谁都玩得纯熟。于是释然,关机,睡觉,一夜无梦。
第二天开机,一共收到两条短信,一条是郑雪城的,一条是朱小虎的。
郑雪城的是:"居然关机了?小东西。"江燕妮后背一凛,好肉麻的称呼,有十年没有被这么叫过了。看来郑雪城也是老房子,着了火就没救了。
朱小虎的是:"我被冯汉珍绑架了。她说我不娶她,她就去死,我该怎么办?!!!"一个问号,三个惊叹号。朱小虎大约把江燕妮当观世音菩萨了,有求必应,心诚则灵。
这天是星期天,江燕妮有约会,事实上有两个人约她,一个是某材料商,一个是郑雪城。
材料商是丧偶人士,有一个五岁的女儿,他明确表达了对江燕妮的好感,在表达好感的同时,用几乎歌颂的语调怀念了他的亡妻。
江燕妮陪他吃过一顿饭,整顿饭的主要基调,就是歌颂亡妻。江燕妮对材料商发自内心的尊敬,真的,她想材料商需要的,不过是一对倾听的耳朵,看在一餐好饭的份儿上,她不介意做这对耳朵。
谈情说爱却是免了,一来是她没有勇气做一辈子倾听的耳朵,二来她也没有勇气当一个五岁孩子的后妈。
基于这个理由,她选择了绕过自尊心和羞耻感,接受郑雪城的约会。
这一步一旦走出去,她就知道,要么历史重演,要么打开新篇章,无论什么结局,总之她江燕妮生如夏花,该开就开,该败就败。
卓悠总算摆脱了左家声,因为左家声再也没有来办公室找过她。
现在给她找麻烦的,是她自己的妈。
因为卓悠万万没有想到,她妈会把电话打到家里的座机上,因为工资还没发,她的手机就欠费停机了。给傅达伟说过一次,想提前预支五十块钱的话费,作为一个孕妇,通讯工具还是要保持畅通才好。傅达伟眼一斜说:"你公司不是有电话吗?家里也有座机,不用手机也没关系的。"这话听上去倒是有点道理,反正傅达伟从来都是在不该省钱的地方坚决地省钱,卓悠也懒得和他理论。
卓悠妈的电话就在这时打到家里的座机上。卓悠还没下班,是傅达伟接的电话。
结婚后,卓悠妈在电话里听傅达伟的声音,加起来连三次都没有。因为傅达伟"内向"的性格,令他不愿意与卓悠娘家的任何人打交道。所以傅达伟一接起电话,卓悠妈反而有点错愕,甚至是激动。一激动就容易乱说话,卓悠妈是这样说的,"小悠现在怀孕,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多担待点儿,别和她闹脾气。"傅达伟说:"嗯,我知道。"
卓悠妈又说:"上次你们寄回来那八千,我和你爸用不着,都给你们攒着,以后要用了,可千万要吱声,别硬撑。年轻人过日子,不容易。"傅达伟便嗯不出来了。傅达伟挂掉电话的时候,卓悠刚刚进屋,手里提了一袋小橘子,一进门就赶紧扬起来给傅达伟看,"楼下阿婆给的,说是乡下自己的果园种的,看,新鲜吧?"傅达伟不说话,继续盯着卓悠,卓悠一看脸色不对,只得又强调了一遍,"楼下阿婆给的,没花钱。"强调完后,她才感觉傅达伟脸上的凝重,远不是几个小橘子担待得起的。
傅达伟缓慢地起身,缓慢地把手臂在胸前抄起来,像在课堂上抓到了一个作弊的学生,他笃定地问,"寄给你妈那八千块,是怎么回事?"卓悠就感觉脑门忽地黑了一下,然后眼前的整片天空都暗了。
如果有人问卓悠,她最不赞同的一条口号是什么,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在傅达伟的法律里,坦白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卓悠受够了教训。
她的眼睛在目光所及之处乱冲乱撞,在傅达伟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后,她及时地突破了思维的障碍,脱口而出,"那是我给别人翻译书稿挣的外快,本来想告诉你,但我妈给我打电话,说身体不好,我""对不起,这事我应该告诉你的。我怕你反对,以后不会了。"即使这个解释是真的,也严重践踏了傅达伟的底线,可是,只要不扯出那个左家声,别的也顾不得了。其实她哪有本事翻译什么书稿啊?又不是外语专业的,大学里过个四级都费了牛劲。好在她的英语水平用来糊弄体育生傅达伟,倒是可以的。
傅达伟果然疑惑了,居然丢开卓悠私自寄钱回娘家这个问题,吃惊地问卓悠,"你能翻译东西挣外快?"卓悠只好心一横继续编,"公司同事给拉的活儿,她弄不完,分了些给我。""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我想着我妈对不起,我以后不那样了。"卓悠边哀求,边刻意挺着肚子,事实上她三个月的小腹只是略微隆起,看上去毫无视觉冲击力。幸好接下来就是卓悠能承受的范畴了,傅达伟在吃惊完后,仍然狠狠地愤怒了,痛述了卓悠的吃里爬外,后来更是觉得有必要发泄一番,才对得住自己被伤害了的灵魂,于是,他摔门而去,直到后半夜才回来。
卓悠认为,这事是她没处理好,傅达伟发火是应该的。至少,她应该做好善后工作,比如汇钱给她妈时,应该叮嘱一下,不要对傅达伟提起这笔钱。
可是卓悠怎么敢这么对她妈说呢?作为母亲,她妈是多么希望拥有一个体贴孝顺的女婿,既然傅达伟做不到,适当的时候,卓悠就有责任粉饰太平。
她没想到的是,这事的后遗症很快出来了,因为傅达伟有了新的人生指望。他天天追问卓悠,最近有没有接到翻译的活儿?
卓悠哭笑不得。只好一遍遍强调上次挣的那笔钱,真的只是意外之财,不见得会碰到第二次。
傅达伟不依不饶:"既然你有这个水平,为什么不主动去找些东西来翻翻?你就是这么不求上进!"好吧,安于现状的傅达伟,事实上并不反对别人有颗上进的心。
说到傅达伟安于现状,真的是骨子里的。前段时间去了健身房兼职,赚了一些外快以及妇女们的追捧,本来还挺满意,可是时间一长,他便厌烦了,觉得下班后还是待在家里看电视比较舒服。于是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近干脆被健身房客气地辞退了。
傅达伟失去兼职的事,他没有告诉卓悠,可是他的作息明显正常起来,卓悠察觉了,但也不问。傅达伟批评够了,忽然话锋一转,用平淡的口气说,"其实那八千给你妈,她也用不了。咱们生孩子需要钱,不如找她要回来?"卓悠一下就急了,声音也高了,她说,"你平时对我怎样都行,但这钱你要是找我妈要,我绝对不答应!"卓悠是真急了,脸都白了,傅达伟马上笑笑打圆场,"看你,我不过随便说说,还当真了!"卓悠听傅达伟态度还行,也缓了过来,拉住傅达伟的胳膊说,"哪怕那钱算我欠下的,我以后补上,你别找我妈要行吗?"傅达伟不屑地一扬胳膊,甩开卓悠,"笑话,那是你挣的钱,你给自己的妈天经地义的,和我说什么,当我是什么人了?"卓悠喜笑颜开,别人都说男人是需要调教的,而她摊上傅达伟,大约只能无为而治,甚至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被调教的都是她自己。谁知自从怀孕后,这种情况发生了改变,傅达伟似乎慢慢变得可以沟通了,等孩子降生后,会不会更好一点?
这天卓悠在家迎来了江燕妮和沈英男。这三个女人目前都处于相对平稳的阶段。卓悠在积极地当着准妈妈,江燕妮与旧情人死灰复燃,沈英男是一个吃饱了就没事干的闲妻。
事实上卓悠的家,一点都不适合聊天休闲,没有咖啡,因为傅达伟不喝咖啡;没有茶,傅达伟不喝茶;冰箱里有可乐,所有碳酸饮料都是傅达伟的命,却当然被江燕妮这种女人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