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对婚姻的坚硬,再没有谁理解得比沈英男更透彻了。男人像天上的云,瞬息万变;女人则是云里的雨,随时可能被倾泻而出,粉身碎骨。就算是这样,女人还是要婚姻,因为没有云团藏身的雨,唯一的命运是被晒干,水汽都不留。
沈英男的婚姻生活重新出发。婚姻很好,千辛万苦地捡回来,没有理由不好。可事实上,沈英男真想冲到街上告诉任意一个陌生人,她不好,一点都不好。别扭,首先是心理上的。真不知自己怎么就变得那么矫情了,看齐强,左看右看,都觉得不是原来那个人;做家务,做着做着,忽然就伤感了。
而事实上,齐强没有时间去管沈英男的别扭和伤感,男人真是一种强大的动物,他们的人生没有伤口。
吃饭睡觉,那么的自然,房事一周一次,不密集,也不松散。齐强张弛有度地掌握着生活的节奏,成竹在胸。
他没有忽然对着电视发呆,也没有忽然对着一道菜发呆,也没有忽然对着沈英男的背影发呆。
做着这些事的,只有沈英男一个人。所以她觉得自己矫情,可耻,有毛病。
婚姻专家说,需要调整,需要时间。她是还没有缓过来,在离婚期间,她一直在战斗,为生活,为前程。现在复婚了,一切都松下来,她不必再急迫需要为自己买一套房子,也不必再急迫需要为自己寻一个男人,时间多起来,脑子也空下来,于是以前没有心情思考的东西,现在都钻出来了。她告诉齐强自己辞了职,想调整好心情再上班,齐强想了想说,"也好,最好能趁这段时间生一个孩子。"要孩子这件事,其实早在五年前,沈英男和齐强就达成了一致意见,生肯定要生一个,太穷的时候却不能生,太忙的时候也不能生,生孩子,一要看缘分,二要看时机,所以只好等。好不容易等到不太穷也不太忙了,时机到了,缘分却也断了。
所以齐强在这时提出要孩子,沈英男觉得他真是高瞻远瞩。这时候要是来一个孩子,无疑会立刻冲淡沈英男的别扭和矫情,日子才会实实在在地过起来。
就像卓悠,结婚不足一年,据说也过得鸡飞狗跳,可是人家已经紧锣密鼓地准备当妈了。
女人的人生说起来,不过这么回事,折腾得再欢快,以为可以和命运叫板,最后的结果还是结婚和当妈。
女人的婚姻,除了当妈,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奉献。这个理论,卓悠同意,甚至江燕妮也同意,可是沈英男真是不想同意。
女人对婚姻的坚硬,再没有谁理解得比沈英男更透彻了。男人像天上的云,瞬息万变;女人则是云里的雨,随时可能被倾泻而出,粉身碎骨。
就算是这样,女人还是要婚姻,因为没有云团藏身的雨,唯一的命运是被晒干,水汽都不留。
所以当齐强的生意遇到周转困难,向沈英男提出,能否借她的个人储蓄以救急时,沈英男悔得肠子都青了。女人,千万别被男人知道她有钱,而要装得比他还穷。可惜沈英男没法装,齐强用脚趾头都算得出,沈英男有多少钱。
齐强的算法是把上下五千年都加在一起,离婚的时候给了她七万,离婚后给了十八万,复婚前给了十万。所以沈英男其实是个富婆,她至少有三十五万的存款!
至于沈英男用不用,吃不吃,喝不喝,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因为他记得这个女人是极其节省,极其好养活的。如果能借到沈英男的积蓄,他的公司就活了,否则,即将到手的一大笔钱赚不到不说,还有破产的危险。
沈英男想不通为什么齐强在她身边就总是会发生财政危机,或者说,他发生财政危机了,就会回到她身边?
齐强说这件事的时候,与其说是与沈英男商量,不如说是直接要求。当然,他们现在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沈英男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事实上沈英男只有二十万,她甚至想骗齐强说只有十万,可是说出口来的,还是二十万。
就这个数,齐强都不信,哪里还能再瞒一半。二十万就二十万,齐强表示理解,他说,"哪个女人不给自己留点小金库,你能拿出二十万来我已经很感谢了。"沈英男百口莫辩,也不能辩,否则那飞掉的十五万就不知该怎么交代了。齐强主动把烟灰缸收了起来,他宣布,要戒烟,要生一个优秀的宝宝。
这天沈英男付了二十万,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柔待遇,包括齐强亲自下厨做的菜和床上冗长的活塞运动。而当齐强沉沉睡去后,沈英男恨得想咬掉他的耳朵。
男人就是强盗。可悲的是,离婚后满以为自己已经极速成长的沈英男,对蒋大平能够那样理智决绝,在齐强这个强盗面前,她还是一个小媳妇。
蒋大平并没有退出沈英男的生活。不是蒋大平不退,而是,他退不了。
因为他和沈英男给他找的生意搭档毛二,合作不满两周,就已经没有办法合作下去了。
毛二以前是蒋大平的供货商,态度很是谦恭,后来沈英男投资上当,蒋大平怒而停止和他合作,他也没有说什么,见了面,仍然笑嘻嘻的。
可合伙做生意的毛二就不是以前那个谦恭的毛二了,骨头里就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家子气。于是,他全盘干涉蒋大平的经营策略,装菜的盘子,他要换成小的,菜的分量,他要求少而又少,进货只以价格为准,越便宜越好。
换句话说,他万分看不上蒋大平,他要将蒋大平及他的经营方式,全盘推翻。
于是就和蒋大平有了冲突,蒋大平开了那么久的火锅店,奉为圣经的就是诚实经营。毛二的小家子气他看不上,毛二的奸诈他视为洪水猛兽,觉得这么下去迟早会毁了这个店。于是合作两周就吵过三次,换了四拨儿供货商。
蒋大平还能找谁诉说这些委屈呢?蒋大平只好找沈英男。沈英男承认,尽管知道毛二不是妥当的人,可她当初为了尽快脱身,的确有些不顾蒋大平的死活。所以蒋大平打来电话抱怨时,她只能听,也不好意思提醒他一句"关我屁事"。卸掉女朋友这个身份,沈英男远距离地看蒋大平,越发觉得这个男人其实令人心疼。没错,沈英男对蒋大平,居然产生了一种疼惜。于是,沈英男偷偷去了好几次火锅店找毛二,开始是和他交心,后来也忍不住吵了起来。
沈英男是没有立场和毛二吵架的,就算毛二害她损失了十五万,她也没有与毛二叫板的资格。
于是,交涉过几次,毛二便认定了"蒋大平两口子"合起伙来欺负他。
毛二这么嚷起来,沈英男还没什么,蒋大平却认真地纠正,"我们不是两口子,你瞎说什么!"毛二才不管,他只知道沈英男曾是店里的老板娘,他只知道沈英男和蒋大平在一起睡过觉。
这天蒋大平把沈英男送出来,蒋大平说,"你以后还是别来了,要是齐强知道了对你不好。"蒋大平说:"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现在把你搅进来,反倒让你更看不起我了。"也许蒋大平想把话说得更得体一点,可他的水平就这样了,他也真就是这么想的。
沈英男心里很难受。她不再去蒋大平的火锅店了。也许离开她的帮助,蒋大平也可以把事情处理好,以前之所以看不起他,就是因为太不相信他了。
吃掉郑雪城的第一颗糖果后,郑雪城打给江燕妮的电话她没有接。
第二个电话她就忍不住了,她想她应该说声谢谢,尽管她还记着他扑过来掐她脖子的狰狞表情,还记着他在澳门豆捞里当着众人羞辱她的兴奋表情,以及在工地上与她擦肩而过时的冷漠表情。
郑雪城的各类表情织成了一张网,把她困住了,动弹不得。
她没有说出那两个字,因为郑雪城不让她讲话,郑雪城急迫地说,"我想你。"郑雪城说:"我以为可以像躲开别的女人那样躲开你,可我发现,我忘不掉你。"郑雪城说:"我想通了,我不躲了,你要结婚是吗?我也想结。我们马上结婚好吗?"郑雪城有病吧?他以为江燕妮是棵夜市里的大白菜,急需等着降价处理吗?他说结婚就结婚,什么东西!
而且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之前那个"钱丽"闪亮登场时,郑雪城也是这么可怜巴巴地摇尾乞怜,只是这一次下的饵不一样而已。
他用了最毒的一招,他向江燕妮求婚,他居然敢向江燕妮求婚!
事实上江燕妮就是一棵夜市里的大白菜,快烂掉了,这个事实她不想承认,别人出于礼貌不忍心承认,可是江燕妮是否需要把自己快速处理掉呢?先生你要买我吗?你买我回家是想要水煮还是炝炒?
江燕妮悲伤地挂掉电话。她觉得郑雪城太狠了,他怎么可以用结婚这么严重的事来调戏她?
挂掉电话朱小虎就来了,江燕妮爽快地给他开了门。朱小虎试探地抱了抱她,没有感觉到她反弹的力度,然后朱小虎就胆大起来,手上来,嘴也上来了。江燕妮任自己像一只笋,被朱小虎一层层剥开,当朱小虎最终跃上她的身体策马扬鞭的时候,江燕妮忽然不受控制地笑起来,嘎嘎嘎,像一只发了疯的鸭子。
的确很好笑,因为江燕妮从朱小虎那张年轻却怎么看怎么展不开的脸上,看见了郑雪城的表情。
其实江燕妮很想哭,因为她觉得,这一役,还是郑雪城赢了。
冯汉珍阴魂不散。她袭击了江燕妮,这一次不是清水也不是硫酸,她不屑借助任何道具,而是用拳头和脚尖,让江燕妮当街丢丑。
全怪朱小虎,他说要送江燕妮一件衣服,一千块以下的随便挑。
然后江燕妮就去了,朱小虎的东西,不宰白不宰。她承认,对朱小虎真诚的爱情,她有一种狠狠踩在脚下的变态快乐。
然而就在江燕妮住的小区门口,冯汉珍从天而降,她看见了朱小虎,却绕过了朱小虎。江燕妮走在朱小虎后面,准确地受到了冯汉珍的撞击。
很不堪的场面,冯汉珍与江燕妮撞作一团,江燕妮的头发被揪住,半边脸遭到重击,很快肿起来。
江燕妮不是冯汉珍的对手,从个头,力气,到必胜的决心,都不是。
朱小虎哇哇大叫,抓住冯汉珍的头发向后扯,叫她住手。冯汉珍像个视死如归的斗士,就是不住手,朱小虎将她的头发扯得几乎脱离头皮,也没能让她少揍江燕妮一下。
江燕妮真惨啊!关键是,这场三人缠斗,被小区里来来往往的人观赏,五分钟有了,十分钟说不定也有了,江燕妮已经分不清时间空间,只觉得自己所处并非人间。
是郑雪城救了她,之前她被冯汉珍坐在屁股下面,她的脸什么地方破了皮,半边脑袋都是麻的,只听得头顶砰砰两声,冯汉珍就从她身上移开了。
谁说男人不能打女人的,郑雪城冲过来,果断地朝冯汉珍脑袋上擂了两拳,那个女斗士便飞出去了。而朱小虎之前在干什么呢?他抓住冯汉珍的头发,却只会抓冯汉珍的头发,时间长得几乎可以把冯汉珍分岔的毛发挑出来了,仍然没能将她坐在江燕妮身上的屁股撼动分毫。
等江燕妮再有意识时,她已经在郑雪城车里了。江燕妮真是丢人,而且就快要死过去了。
她大概真的快死了,有一只眼睛视力已经模糊,另一只眼睛勉强能看清眼前的男人是谁。
郑雪城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迅速而果断地说,"去医院拍张片子,看看有没有脑震荡,脏器有没有受损,让医生开个证明,我要让那个女人赔得倾家荡产。"郑雪城完全与江燕妮同仇敌忾,而且他的气愤看上去是真诚的。江燕妮却用那只视力尚存的眼睛,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郑雪城不会相信,此刻的江燕妮宁愿不要看见他。
他不是她的救世主,真的不是。如果老天爷对她稍有怜悯,就不会让她每次碰到他都那么狼狈。
江燕妮哭了,愤恨地、委屈地,眼泪如决堤的河水一般,奔涌而出。
蒋大平没有遂沈英男的愿完美解决与毛二的争端。他再一次向世人证明了,老实不是优点,而是硬伤。
因为,他居然被毛二扫地出门了。毛二在与蒋大平吵了两个月后,终于不耐烦了,于是,他用了极其粗暴也极其简单的一招,不知从哪里雇了一帮人,天天来吃白食。毛二自己天天抄着手,脸上含着冰冷的笑意,看蒋大平头昏脑涨地找那帮人要债。
他自然要不到钱,还要无休止地扯皮,因为那帮人每每从锅里捞出蟑螂,甚至是掉了毛的小老鼠,都吓得邻座的女客惊声尖叫。
蒋大平也明白了,毛二这个人,是个真正的无赖,他惹不起。这家火锅店,毛二志在必得。蒋大平提出,实在不行,把原来推倒的那面墙砌起来,把火锅店一分为二,他还是照旧做他八张桌子的生意。
毛二就两个字:不行。
毛二说:"我花十六万买来的股份,不是为了只做半边店面的生意。"毛二说:"既然合作不愉快,不如我把你的股份也买下来,大家各走各的路。"很神奇是不是?蒋大平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赖以生存的火锅店,有一天会引狼入室,弄得自己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
不肯都不行,因为那帮人持续来闹事,火锅店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更要命的是,毛二开始解雇员工,凡是和蒋大平贴心的伙计,不知犯了什么错就给开除了,而且毛二赶走伙计都是趁蒋大平不在的时候,等他回来发现时已经晚了。
等沈英男得知消息的时候,蒋大平已经同意了毛二的建议,出让他的八张桌子,价格十万。多一分都不行。谈不拢,那帮人就继续来闹好了,店里就继续门可罗雀好了。
沈英男在电话里对蒋大平大叫:"你和他耗着,死也别答应他!"沈英男继续叫:"他要收购你的股份,你不会收购他的啊?他不是花了十六万吗?咱还他十八万,让他拿了钱滚蛋!"蒋大平叹气:"我哪有十八万?"沈英男咬了牙,坚决地说,"我有!我借给你!"事实上这笔钱,沈英男没有。齐强拿走了她的全部存款,之前说好公司度过危机就还他,可是后来,公司看上去运转得挺滋润的,关于还钱,齐强却没有提一个字。
其实沈英男背地里想了很多遍这个事。之前的教训还渗着血,共同过日子是一回事,可这么不明不白被搜刮走个人财产又是另一回事。还是不甘心,外加不放心。
蒋大平不能失去火锅店,如果没有认识沈英男,他本可以安安稳稳地做他八张桌子的生意,安安稳稳地攒钱,安安稳稳地找一个女人,什么破事都没有!
从齐强那里拿回钱,然后借给蒋大平,沈英男做出这个决定一点都没有犹豫。真是疯了,齐强和蒋大平,一个是丈夫,一个是不相干的外人,可是为什么她反而觉得,钱放在后者手里更加安全?
也许不止是她疯了,整个世界都疯了。老婆不像老婆,老公不像老公,情人不像情人,朋友不像朋友。
向齐强提"钱"这个字好像并不困难,因为实践过多次,齐强每次都咬牙切齿地就范。
可是这一次不灵了。因为现在的沈英男,已经和齐强复了婚,两人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她手里没有了底牌。
而且齐强认为,女人犯不着掌握太多的钱,女人的钱一多,事就多,就会不消停。
这一天,沈英男与齐强爆发了复婚以来的首次争吵。之前的柔情蜜意,相敬如宾的面纱全部被撕去,两人总算走上了正常的夫妻轨道,正常地直着脖子冲对方叫嚷了。
沈英男说:"那是我的钱,还我!"齐强说:"什么你的我的?我说你能再无理取闹一点么?"沈英男说:"我怎么无理取闹了?那是我的钱!"齐强说:"你就是无理取闹,我和你复婚不是为了要和你继续吵架的!"吵架也是正常的模式,就是车轱辘话反复说,沈英男目标明确,齐强以虚化实。结果就是,沈英男要不回她的钱,齐强首先宣布停战,因为他要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