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江燕妮提议去上岛,可是卓悠连连摆手,"不要不要,太贵太贵。"在过去,沈英男会是她的同盟,可如今的沈英男,正襟危坐俨然贵妇,并呵斥卓悠,"你就是被穷日子给惯的!"于是一行人出发,在街边却很久拦不到出租车,好不容易抢得一辆,江燕妮一坐上去就狠狠发誓,"明年,老娘说什么也要买辆车!"另两个女人频频点头,热烈支持。谁知只在上岛坐了不到一刻钟,沈英男就接到齐强的电话,齐强在电话里不容置疑地说,"回来!有事!"沈英男看了看女伴们,迟疑地问,"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齐强说:"不能!"沈英男便告辞了。其实她挺想搭一下架子,在姐妹们面前对齐强说"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现在没空!",可惜只能想想而已。
望着沈英男匆匆离开的背影,江燕妮喃喃自语,"结婚有什么好?那就是个陀螺,别人叫你怎么转,你就得怎么转。"卓悠无言,就着乌梅沙冰的吸管,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齐强遭遇到了人身威胁。这个威胁来自于他并不陌生,却总想忘记,并以为已经忘记的人--大子。这是个沈英男熟悉的人物,对齐强来说,大子是一枚随时呼啸而来的暗器。现在暗器自己飞上门来了。大子不知用了什么神奇的方法,获得了齐强的手机号,大子在电话里用亲切的乡音问候了齐强,他说,"兄弟,你不会忘记你哥的腿是怎么残的吧?"大子说:"兄弟,哥找你,是想把以前的账算一算。"大子要得不多,三十万,大子说,"三十万不多啊,兄弟,哥因为这条腿,半辈子都毁了,你还不可怜可怜赏点医药费么?"不给的后果恳请齐强自行想象。沈英男坐在沙发上,目瞪口呆地听齐强说完,对于这桩飞来横祸她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第一反应就是报警。沈英男说":他说你撞了他,这么多年过去了,谁又看见了?
有什么证据?打官司也早过了诉讼期了!"齐强愤怒又鄙夷地盯着沈英男,他说,"当初你敲诈我的时候,我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你居然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复的?"沈英男哑口无言,她当然记得,自己当时盛气凌人地说,"大子一无所有,大子是个流氓。所以,他要报复,自然有自己的方式。"屋里的空气重得可以用秤来称。齐强把自己陷在沙发里,不停地抽烟,烟灰积得老长,想要抖掉时,却发现烟灰缸已经被收起来了。
于是就抖落在茶几上。沈英男决定去做饭,做个什么好呢?紫菜汤吧,再炒个小青菜,切两片腌肉。拿起一个盘子来,想用水冲冲,盘子却从手中滑落,咣当一声,掉在地板上摔得粉碎。巨大的声响也把齐强从沙发上震起来。他几步冲进厨房,对着沈英男的背影说,"那件事,大子怎么会知道的呢?除了你,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沈英男立马就想跳起来,然而手指被地上的碎片扎了一下,冒出鲜红的血珠。沈英男转身,冷冷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齐强的脸更冷:"我没什么意思。"齐强说:"我只是在分析所有的可能性。毕竟,我不还你那二十万,你是记在心里的。"沈英男真是气得要疯掉了。这就是齐强吗?这就是她离婚又复婚的合法丈夫吗?她真想顺手捡起地上的碎片,对他砸过去。她只是迅速理清了自己的思路,然后冷静地对齐强说,"你的意思是,我把那件事私下告诉了大子,然后就等着分钱了?"齐强却更加冷静,他说,"也许就是这样的,谁知道呢?
这种事情,你又不是没想过。"蒋大平瘦了,新店一直没能开起来,因为适合的口岸真不好找。
所以他十分的闲,闲到了沈英男一个电话,问他在哪里,他就说,"你别管我在哪里,你只说你在哪里吧?"沈英男在摩尔百盛五楼的美食广场。现在不是饭点儿,广场上的桌椅板凳都是空的,坐一坐,也是免费的。
沈英男十分想搞明白一个问题,那就是对于男人来说,妻子的意义是什么?她可以容忍男人说妻子是性伴侣,是保姆,是只花钱不挣钱的吃货,可她不能容忍男人说妻子也可以是间谍,是叛徒。
而在齐强的理解里,沈英男就是一个可能联合了外人来敲诈自己丈夫的人。
蒋大平无法给出沈英男答案,他能说得出的道理是,男人和男人也是不同的,这取决于个人的思维方法,与性别无关。
蒋大平居然也说得出这么有水平的话了,沈英男真心地感到欣慰。
然后蒋大平豪爽地说:"点东西吃吧!我请你!"沈英男皱着眉头说:"什么你请?这么久没进账,快坐吃山空了吧?还是我请好了!"菜单来了,两人仍在争论谁请客的问题。他们点了两碗朝鲜冷面,沈英男抢先拍出一张百元大钞,却被蒋大平愤然扫开,坚持自己付了账。
埋头大嚼一番后,沈英男一抬头,就看到十米开外,齐强用手扶着广场的栏杆,淡定地,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沈英男完了,她被齐强当场抓包。如果没有之前的事,也许她可以对齐强解释,蒋大平是她偶遇的一个朋友,或者一个同事,反正死不认账就对了。可悲剧的是,齐强根本就是刻意跟踪了沈英男,这个举动是下意识的,因为他也希望沈英男与大子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然而他被那个结果吓住了:沈英男居然在外面有男人!
也许这就可以解释,她为什么狠得下心向大子告密。齐强陷在自己的逻辑里出不来,于是无论沈英男怎么解释,他都拒绝接受。
很短的时间,沈英男的人生大厦再次倾覆。这一次换成齐强是受害者,每天把烟头在茶几上堆得老高,后来就不太回家了。
他们进入冷战。关于大子的威胁反而被忽略到一边。现在齐强想要弄清楚的是,那个男人是谁?
还能是谁呢?不过是离婚期间交往的对象一枚。多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可是沈英男就是说不出口。
江燕妮恨得咬牙,沈英男的执迷不悟和卓悠的执迷不悟,在此刻汇成了一条线,两个都是蠢得要死的女人,粉饰什么不好,粉饰贞洁牌坊!
江燕妮说:"我从来不粉饰自己的贞洁,可是你们看看,在这方面,我被哪个男人清算过?"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江燕妮不该得意的,可她就是忍不住要教训一下人。然后沈英男反击了,焦头烂额的沈英男说,"得了吧,是没有人清算你,可也没有人肯娶你呀!"男人不清算,是因为他不打算埋单!江燕妮失语。想不到走投无路到快跳楼的沈英男,还能保持如此清醒的头脑,她是真心地佩服。郑雪城最终也不会埋单吗?他是有前科的,而且是极其恶劣,夸张到极致的前科。被这种人戏耍一次也就够了,可是江燕妮却像敢死队员一样,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来一次。
大约就是沈英男坏笑着分析的,天下男人多的是,独舍不得他,除了床上功夫,还真是没办法解释。
是吗?不是吗?江燕妮真不知道。有时候走在街上,看到那么多美女,光鲜亮丽,谁知道她们背后都有什么不堪,谁知道她们有没有和江燕妮一样,在心里供奉着一只癞蛤蟆。
她无端地躁郁起来。晚上,郑雪城发来短信,问,"明天有空吗?"江燕妮当然有空,可是她回"没有"。"有什么事?""相亲。"那两个字发出去,江燕妮就把手机关掉,然后恨恨地抛在沙发上。多鲜艳的小手机啊,粉得令人背脊发麻的颜色,还贴满HelloKitty的亮钻图案,死不要脸地装嫩,要是不小心丢了,谁都以为失主不会年满十八岁。
青春呢?却像巫婆胯下的扫帚,嗖嗖地飞掠而去,而江燕妮自己,就是那个苍凉的老巫婆。
夜晚起了风,窗玻璃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响声,像冷得牙齿打颤的人一样。
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到底舍不得整夜关机。江燕妮接起来,郑雪城在电话里说,"去阳台。"江燕妮很想装作从熟睡中被惊醒,然后狠狠地矜持一下,却发现自己战胜不了好奇心,身体已经腾地从床上坐起来,迅速冲到阳台上,此时是凌晨一点半。
她就看到楼下花台燃起一团火,风助火势燃得很蓬勃。郑雪城正用自己昂贵的外套,奋力扑火!然后陆续有人发现险情,纷纷赶来帮忙,火才终于灭了,人们纷纷指责这个莫名其妙在花台纵火的男人。
其实郑雪城不过是在花园泥土上写了几个字,然后用刀子沿着这些字划出槽子,倒上汽油,想象中,江燕妮应该可以从阳台上看到一幅由美丽火苗组成的字句,可惜汽油倒得过多,槽子挖得过浅,熊熊火焰烧作一团,于是,根本看不清写了什么。
本来打算写一个长句子,可是后来发现花台太小,只能容纳三个字,救完火后的郑雪城问江燕妮,"你猜猜,是哪三个字?"江燕妮拼命摇头,她猜不到,也不敢猜。郑雪城含着诡异的笑,一字一字地说,"我写的是,嫁给我。"郑雪城这是第二次求婚了吧?作数的吗?他总是选最便宜的方式,要么是短信,要么是汽油,不知道还以为是来搞恐怖袭击的,鲜花没有,钻戒也没有。
郑雪城却已经在西装口袋里掏摸,表情神秘,笑容奸诈。江燕妮静静地等待,手心里都积了汗,她想该死,郑雪城要是再摸不出什么来,她就要哭了。
郑雪城竟真的没有摸出什么来!他脸色都变了,又在裤兜里搜了一遍,然后大叫,"一定是刚才用衣服扑火的时候,掉出去了!"郑雪城连滚带爬地扑出门去,江燕妮穿着睡衣,也跟着跑下楼。
花园里的灰烬还在,被烧焦的几株芍药花纠结地趴在烂泥里,分不清谁是谁。
一只深红色的盒子,就那样醒目,那样明媚地躺在芍药花下。郑雪城哇的大叫一声,扑过去把盒子捡了起来。
一枚钻戒,在黑暗里闪着微光。以江燕妮对首饰的拙劣知识,实在看不出有多少分,值多少钱。她只是感觉风好大啊,她整个人都快被吹起来了。
身体却烫得很,额头也像是烧起来。然后郑雪城大叫一声,他今晚真喜欢大叫。
郑雪城说:"啊,你的手指居然这么粗,我还以为指环太大,需要改小一圈的。"江燕妮这才发现,那枚戒指已经套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居然有点紧,转一转,却拔不下来了。
请问,今晚需要被纪念吧?值得被纪念吧?必须被狠狠地庆祝吧?
那就庆祝吧!郑雪城在时隔几个月后,再次光临了江燕妮的大床。
房子都几乎要被他们拆掉了,嗵嗵嗵,啪啪啪,嗯嗯嗯。"真好真好",江燕妮汗淋淋地想。在郑雪城光洁的屁股上方,她偷偷树起那只戴了钻戒的无名指,细细的一圈,却有陌生的、厚实的存在感,真好。
关于蒋大平的身份,沈英男最终没有瞒住。齐强去调查了蒋大平,顺藤摸瓜找到了业已易主的火锅店,再找到了毛二,毛二嘴里能有什么好话?
齐强看上去倒还平静。他甚至找沈英男谈了一次,齐强说,"要说我不应该计较,离婚期间,你有寻找伴侣的自由。可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你瞒着我,有什么目的?"齐强最后的问题是:"你和他还没有分手吧?却答应和我复婚,有什么目的?"这下好了,在齐强眼里,沈英男是有阴谋的,她和他复婚,他被大子勒索,这两件事一定有关联。
沈英男何其痛心。她已经不想争辩什么了,她知道齐强的性格,他要是认定的事,你越解释,就越是代表心虚。
而且,目前最要紧的事,难道不是解决大子的问题么?那三十万,给还是不给?
齐强斩钉截铁地回答她:"不给。我不信他能杀了我。"齐强说:"这事是否与你有关,我都不想再追究了。因为我需要冷静一下。"齐强果然成长了,换了过去,他无非就是暴跳如雷,然后想办法给予沈英男最有力的还击。而现在,婚离过了,又复了,再不值钱的东西也有了点身价,所以,该何去何从,他要消化一下再说。事实上,沈英男也需要冷静一下。她在想,与齐强的复婚到底是不是个错误。经历了蒋大平,她发现自己已经不能适应齐强的自私、多疑和独断专横了。多么的讽刺,记得以前和蒋大平在一起时,她是多么留恋齐强的能力、学识和雷厉风行。
她到底要个什么样的男人?她真的糊涂了。
蒋大平在吃面,明明有凳子却要蹲着,不足三分钟,一大碗面已经全部进了肚子。
面是沈英男煮的。其实沈英男已经告诫过自己,不要再来找蒋大平了,目前的首要任务是修复与齐强的关系。
可是齐强的冷静期过于的长,他不搭理沈英男,拒绝吃沈英男做的饭,决不在零点以前回家。沈英男问十句话,他才肯简洁地答一个字,比如,是、嗯、哦。
他又恢复成离婚前的状态,冷漠、尴尬,甚至仇视。"大子那边有什么动静?"沈英男问了许多遍,他赌气一般就是不说。
时间长了,沈英男想,大子不过是放个空炮罢了,毕竟现在是法制社会。
那么,现在唯一需要计较的,就是沈英男在离婚期间找了男人。
是的,在这个问题上,齐强从来都迈不过去。江燕妮万分鄙视沈英男是因为她不了解齐强这个人,没有与这个人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过。被风花雪月喂大的江燕妮,怎么懂得沈英男的无奈和辛酸?
有些男人的法律就是这样,他们可以在婚内找十个,在婚外找二十个,只要肯在最后一秒回头,就应该被表扬。而女人不行,谁家的鞍子配了两匹马甚至三匹马?没让你沉塘就算是客气的。
沈英男有话要说,蒋大平居然没看出来,只顾投入地打捞面碗里的肉末。
沈英男说:"我想和齐强离婚。"蒋大平的筷子停了,头却没有抬起来。沈英男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蒋大平仍然没有反应。沈英男急了,她说,"你怎么想的?"蒋大平这才抬起头,讷讷地说,"我,我能怎么想?"事实上是蒋大平怕了沈英男。沈英男的情绪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比天气预报还要不作准。
沈英男失望地站起来,打算走了。指望蒋大平给她拿个主意,这本身就是个不靠谱的主意。
蒋大平也跟着站了起来,他说,"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蒋大平说:"如果你和他离了,还愿意跟我,我,我"蒋大平结巴起来,沈英男也很尴尬,看上去似乎是她在为自己离婚后找退路的样子。可是她真没有,离婚的想法本来只是一闪念,对任何人都没敢提,可不知为什么,面对蒋大平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
也许,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着自己煮的面,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她忽然很想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