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郑雪城把这件事告诉江燕妮的目的,他需要她帮他打江山,而且,他对她无比信任。
江燕妮没有立刻应承。她首先想到的是,这个男人还没有离婚,江山打下来,算谁的?
她还记得自己已经二十八岁,唯一感到安心的就是这份工作,稳定又得心应手,要是郑雪城计划失败,或者她对他投资的感情失败,而背叛公司的行为又暴露的话,谁来对她负责?
实在是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江燕妮考虑。
卓悠在江燕妮家只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回去了,带着江燕妮热乎乎的鼓励,满以为可以做一回自己的主人。
一推开家门,就看到傅达伟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电视机开着,空调也开着,茶几上摊着许多吃空的零食袋,啤酒罐子扔得满地都是。
每次都是,一吵架,傅达伟就拿出日子不过了的精神,恨不得把整个家剁得稀烂。在路上,卓悠已经想得很清楚,她的日子真的太难过了,傅达伟已经发展到明目张胆地带女人回来睡觉的地步,而他背出来的那个情人名单,也很有可能是真的。所以这个婚,不离怎么办?
可是离婚这个字眼,想一想,心脏都扯着疼。她放下包,也不收拾屋子,就坐在傅达伟对面,等着他醒过来。
其实她不知道,傅达伟已经醒了,这个男人喝酒从来不过量,换句话说,他甚至讨厌酒精。
他不过是算准了卓悠今天一定会回来。他有一肚子的主意来应付她。
因为这些事都是卓悠一手造成的,她愚弄了他,把他当白痴。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是她活该。
然后,他会像往常一样,得到一个因忏悔而无比柔顺的女人。他没想到卓悠会提出离婚。卓悠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化石一样。时间过了十分钟还是十五分钟,傅达伟自己撑不住了,假装伸了个懒腰,睁开了眼睛。他没有搭理卓悠,假装面前没有这个人。卓悠今天却好像比他还要沉得住气,她也坚决不看他,眼睛盯着窗外。
傅达伟只好主动出击,他从沙发上坐了起来,问她,"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伤心了?难过了?"傅达伟严厉地说:"都是你自找的。"傅达伟说:"装处女很好玩吧?看到老公和别人上床也很好玩?"傅达伟激烈地,接二连三地抛出重磅武器,他就是要首先把卓悠轰炸得没有招架之力。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发动第四轮攻击,就听见卓悠说,"我们离婚吧!"卓悠的声音很轻,感觉得出,喉咙里哽出"离婚"这个词,于她很有困难。可是她竟然说出来了。
傅达伟就怔住了,半天没有回应。卓悠就知道,江燕妮分析对了,傅达伟是不愿意离婚的。
他只是喜欢降伏她,喜欢有人俯首称臣的感觉。傅达伟终于反应过来了,而且反应相当剧烈,他提高音量叫了起来,"离就离!"
傅达伟继续叫嚷:"谁稀罕和你过日子!一个骗子!"卓悠不想坐在这里被傅达伟攻击,她太了解他的脏话水平了,于是赶快起身,迈进卫生间,把门关上。出乎意料的是,傅达伟居然没有继续叫嚣下去,骂完"一个骗子"之后,他就像被水打湿了的火药,哑了。房子里是长久的沉默。卓悠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女人,脸色苍白,眼睑却发黑,实在像个鬼。忽然胃里一阵抽搐,伴随着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拼命向她的喉头挤压过来。直到吐完口腔里最后一滴唾沫,那种如猫抓般的难受感觉,还是压不下去。她猛地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惊讶的脸。
江燕妮遭到了袭击。就在距她家不足一百米的路口,一个人与她迎面走过,却忽然把什么东西向她一扬,然后江燕妮的脸便结结实实地被泼了一股冰凉的液体。
江燕妮捂住脸尖叫,本能地想到那是硫酸,那种惊恐和绝望,她这辈子都不愿意体会第二次。可是那个人居然没有逃走。因为她是冯汉珍,勇敢的冯汉珍,往死了爱一个男人的冯汉珍。冯汉珍叉着腰,冷冷地盯着崩溃得要死掉的江燕妮,她说,"这次是水,如果你再缠着朱小虎,下次泼的可就是别的东西了。"冯汉珍的派头太帅了,尽管她穿得乱七八糟,可她像女流氓一样气势如虹。冯汉珍说完这句话就走了,留下尴尬的江燕妮,不知应不应该报警。
这天江燕妮要求郑雪城留下来过夜,她像一只被雷劈了的兔子,只要单独待上一会儿,便忍不住瑟瑟发抖。
郑雪城答应了她,并且关掉了手机。在床上,在所有的准备工作完成之后,不知为什么,郑雪城又扯到了他伟大的计划。这件事江燕妮一直没有表态,她真的不想谈。现在,她只想快点做爱做的事情,然后窝在这个男人怀里睡一觉。
可是郑雪城没有饶过她,他持之以恒地描绘他的规划有多么美好,大展宏图对一个男人有多么必要。
一边说,一边开始动作,他真是个天赋异禀的男人,可以一边做那种事一边发表关于人生的宏论。江燕妮真想让他住嘴,可他弄得她很痒,痒过之后是上不去也下不来,于是江燕妮崩溃了,她哀求着他,她说,"快点。"而郑雪城却说:"答应我,和我一起干。"江燕妮只好耍流氓,她说,"不是正在干着吗?"郑雪城恨得咬牙切齿,突击了两下,仍然逼着她,"答应我。""答应我。"江燕妮全身都要化掉了,她全身的骨骼此刻酸得要死,恨不得拆下来重新组装一遍。她身上的细胞也活跃得要死,恨不得飞到天上去跳舞。可是郑雪城堵着她,不让她狂欢,她真是没有办法。
她只好有气无力地说:"好,我答应你。"然后郑雪城从喉间发出一声低吼,这才策马扬鞭,风驰电掣,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个地方叫天堂,那么他们此刻正在奔赴前往。
沈英男天天都在做算术题。首先算的是多长时间可以抛掉手里的房子,说是房子,其实看不见摸不着。所以十五万投下去,只有一张上个转手人开给她的一张收据,以及盖了村委会大印的一张合同,心里总是没底。然后开始计算所有她看中的楼盘,首付是多少,月供是多少,容积率是多少,物业费是多少。她真是忙得要死。
她都没有空停下来,认真思考和蒋大平之间的问题。那天蒋大平问了她,是不是拿了钱就不会和他分手了。她清楚地听见自己回答"是啊"。回答完后,自己都觉得太不要脸了,赶紧补充,"我不是为了那个钱。"
作为一个智商正常的人,蒋大平很难想通沈英男拿到钱后改变了分手的主意却不是为了那个钱,可蒋大平就是识时务,他没有追问下去,大约也知道追问下去,难堪的还是自己。
人一辈子总要遇到一个把自己吃得死死的人,蒋大平就遇上了,他有什么办法?
沈英男其实也没有想好,是不是就真的决定不和蒋大平分开了。算了,没有想好就不想,走一步看一步未必不可行。
这不符合沈英男的做人原则,她一直是个很有计划的人。
沈英男这么评价自己的时候,江燕妮刻毒地一语中的,"不明确和蒋大平分手,其实正是你的计划之一。"江燕妮说:"等你买了房子,你还是会踹了蒋大平,你最好问问自己的心,是不是这样想的?"沈英男严厉否认,她说,"你看我像玩弄男人的那种女人吗?你把我说成什么人了?"她对江燕妮说:"你还是管好自己的小脸蛋吧,想泼你硫酸的,可不止冯汉珍一个人。"沈英男深刻地说中了江燕妮的担忧。两个女人各自揣着各自的忧愁,坐在河边茶室的藤椅上,午后的太阳又软又媚,晒化了人的骨头。江燕妮在太阳下眯着眼睛严肃地思考,然后说,"我们三个,其实一直是好人,爱祖国爱人民,讲文明讲礼貌,红灯停绿灯行,不乱丢垃圾不随地吐痰,体重超过一百斤就想去献血,遵守爱情规则就像遵守公司的员工条例,看到五星红旗冉冉升起就热泪盈眶激动无比,眼看活到三十了,不过想结个婚,要一个男人、一个家,不知不觉地折腾着,怎么就把自己折腾傻了折腾疯了折腾成坏人?我们只想有个家,这有错儿吗?"沈英男不满地瞪她一眼,说,"那是你坏,抢别人的老公,可别拉我和卓悠下水,我和她可是良家妇女。"想了想,她继续辩解说,"我没骗蒋大平。首先,我陪他睡了那么久的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其次,是他主动借钱给我的;第三,这个钱我会还的。"江燕妮转过头盯着她,忽然问,"你真的一点都不爱他吗?一点点?"沈英男认真地想了想,仍然犹豫不决,但她还是回答,"不,不爱。"能不假思索地回答"爱与不爱"这个问题的,只有卓悠。卓悠爱傅达伟,所以她不要离婚。而且傅达伟不愿意离婚,听到卓悠吐出那两个可怕的字,他都吓愣了,平时的大嗓门没有了,哑火了好久好久。
而且,卓悠怀孕了。当她吐得昏天黑地,在镜子前抬起头来,看到自己那张鬼一样的脸时,她无比确定这件事。
她去了医院,直接迎着医生的眼睛,等待人家吐出她所期待的答案。
她如愿以偿。卓悠怎能不振奋,不原谅,不感恩。
于是,她和傅达伟之间的矛盾解决了,大家都不用去思考如何下台阶的问题。他们不再提那次的红指甲事件,他们把那件事狠狠地斩断了,狠狠地关上了门,也把屈辱委屈和不解留在了门背后。
等等,她说的是"他们"吗?当然,傅达伟没有这么激烈地表过态,可是他温顺了很多,听说了卓悠的喜讯,还主动下了一次厨房,煮出一锅黑糊糊的粥,还要人家怎样?
傅达伟甚至和她掏心掏肺。"我承认有时候脾气是暴躁了些,可哪一次不是你惹急了我?""偷看我短信,骂我的客户,你做得对不对?""装处女欺骗我,偷会前男友,你做得对不对?""哪一次不是我忍无可忍才还击的?"傅达伟说得如此真诚,卓悠开始还迷糊,后来就确定,还是自己的问题。她差一点就要向他道歉了。
不管怎样,这样的交心,他们还从来没有过,关键时刻,上帝给他们送来了小天使,才使濒临死亡的婚姻焕发了生机。
她甚至心情好到接了一次左家声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对左家声说",我怀孕了,以后你没事不要打我的电话,我老公会不高兴的。"左家声在电话那头大概很尴尬吧,卓悠从来不会这样失礼,可是卓悠在心里解气地说,"活该。"妊娠反应很大,卓悠继续吐得天昏地暗,每吐一次,她都在心里鼓励自己,这是宝宝在长大。
宝宝在长大,所以需要营养。卓悠想让傅达伟明白,有些钱是不能省的,至少菜金,就不能再给得那么抠。否则,熬两次鱼汤,一周的菜金就没有了。
可是傅达伟不喜欢吃鱼,所以他认为,为了熬鱼汤而把一周的菜金在两天之内就花光,太过分了。
他对卓悠说:"你可以喝肉汤,营养成分也差不多。"傅达伟喜欢吃肉,特别是羊肉,羊肉也很贵,傅达伟却愿意花这笔钱。可是卓悠一闻到羊肉味就吐得没法收拾,更别提下厨做了。
傅达伟很恼火,他说,"我们老家那么多女人生孩子,没一个像你那么娇气。"傅达伟来自农村,要不是还没发财,他可以算是那种标准的"凤凰男",可事实上他只是一只自鸣得意的山鸡。而卓悠是一只麻雀,麻雀跟山鸡,自然是相配的。
其实,山鸡除了配麻雀,也可以配孔雀。俗话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敢想才敢做,想都不敢想,自然只能看着孔雀渐行渐远。
江燕妮就是那只孔雀,而朱小虎这只山鸡,日夜想着与她交配。
冯汉珍的事,江燕妮断定朱小虎并没有断干净,所以他对自己这么夹缠不清,实际上是点了一包炸药放在她家门口。自从被冯汉珍迎面泼了一瓶清水后,江燕妮再次疏远了朱小虎,她是真怕冯汉珍,那个姑娘的气势,讲话的语气,眉毛挑的方向,不用化妆都像孙二娘,江燕妮惹不起。
为朱小虎这个男人去惹,是脑子被门夹了。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明明毫无关系的一个男人,却怎么踹也踹不掉。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宁愿朱小虎没有替她从小偷手里抢回包包,这份恩情,不欠也罢。
她开始投身于郑雪城的新计划当中。不管怎么说,一个男人热情邀请你参与他的事业,是一种可贵的姿态。江燕妮承认,如果郑雪城不拉她下水,而是自己偷偷搞了,她肯定会更加不舒服。
事实上郑雪城的计划,说是事业严重了一点,因为几乎不费一枪一弹,没有办公室,没有员工,自然也没有相应的租金和工资支出。
郑雪城不过是和公司下面一个经销商私下协议,他把自己手里的所有单子,通过这个经销商的名义出货,利润算郑雪城的,而经销商可以得到所有的年终返利,就这一条,已经足够吸引人。因为经销商们每年为了冲销量,宁愿不赚钱也要出单,就是为了那不菲的返利。
想出这一招,全赖公司那万恶的业务制度。公司给所属员工的业务提成,与给经销商的相比,少得可怜,抠门到变态,许多政策,经销商有,员工却想都不要想。
就像那个古长征,业绩好顶个屁用,下面随便一个经销商,哪个不是今年买奥迪,明年换奔驰,他还开着那辆破捷达吭哧吭哧跑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