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英男不知道男人就是这种动物,他们的心理预期就像股市一样跌宕起伏,忽而上,忽而下。特别是离异的男人,一会儿觉得只有找个天仙才配得上自己,一会儿又觉得对门的王寡妇肯嫁给自己也不错。
朱小虎打来电话之前,江燕妮几乎把这个人遗忘了。上一次通电话是江燕妮在电视里怒斥淫窝,那次朱小虎没有过多纠缠,这次却柔肠百结地说,"燕妮,我和冯汉珍分手了。""燕妮"这个名字本来没什么问题,谁都可以叫,可是一到了朱小虎嘴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麻麻的,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看在朱小虎失恋了的分儿上,江燕妮的语气比较平和。她说:"哦。"朱小虎说:"出来陪我吃个饭吧,我需要被开导。"江燕妮说:"好啊,你埋单。"江燕妮答应得很快,她记得自己是没有吃过朱小虎的饭的,仔细想了想,真的一次都没有。这不符合她与男人来往的原则,她才二十八岁,怎么就沦落到让男人吃白食的地步?这么一想,又很不幸地想到了前些日子的郑雪城,也是白吃白睡那叫一个开心,于是,本来好端端的心情,此刻怒火中烧。幸好现在的郑雪城很乖,不仅请她吃饭,还送她礼物,最近的礼物是一根施华洛世奇水晶项链,不值什么钱,但江燕妮一打开盒子就被秒杀到。
没办法,这个男人就是有品位有智慧,花小钱办大事的技巧,他最纯熟了。
朱小虎穿了一件黑衬衫,纽扣还是亮晶晶的假水钻。天杀的,他这样皮肤黝黑,又具有乡村气质的男青年怎么可以穿黑色还带亮钻!
朱小虎订的地方是陶然居,这里的炒田螺是一绝,菜品价格也绝对不算平民化,江燕妮的第一感觉是朱小虎疯了。
这曾经是一枚吃碗盖面也要写篇博客感叹一番的青年哪!既然来了,江燕妮就不打算客气,狠狠地点了几个菜,点完一看才发现,自己潜意识里就不想当坏人,点的都是分量偏大,价格偏低的菜,撑得扶墙也把朱小虎吃不穷。
然后,就是听朱小虎牛皮裹牛皮地讲述他的失恋史。这是吃白食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所以江燕妮打定了主意今天要当知心姐姐,毕竟,她和朱小虎只是价值观不同,并没有深仇大恨。
朱小虎的失恋史很简单,尽管他努力想渲染得很复杂。不过就是冯汉珍被朱小虎一巴掌打走了,因为冯汉珍偷看了朱小虎的私人博客,里面提到了江燕妮许多次。
这是江燕妮第二次听到朱小虎宣布扇了冯汉珍耳光,朱小虎真是个豪气万丈的真爷们儿。
然后就讲完了,朱小虎眼神炯炯地看着江燕妮。"就这?""就这。"江燕妮这一刻想杀了朱小虎,他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推到冯汉珍面前,然后笑看着那个女人举着大刀向她迎面杀来。而她江燕妮,是多么的无辜。她一点都不想成为冯汉珍的敌人,不是害怕冯汉珍,而是朱小虎实在不够分量。
就是和郑雪城的妻子交手,她都满腔屈辱,这倒好,世上恨她的女人,从此又多了一个。
蒋大平的痛哭是真诚的。他知道拒绝了沈英男,就真的失去这个女人了。
沈英男是个多么合他心意的女人,泼辣果断有朝气,说话做事虎虎生风。可是他决不去挽回,他知道沈英男骨子里是看不上他的,看不上就看不上,他就是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等待幸运球从万里之外飞来将他砸中,这就是他的风格。
他没想到沈英男居然并没有生他的气。她就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每天与蒋大平同进同出,谈笑风生。
晚上,自然也有温柔的奉献。蒋大平不知所措了,沈英男总是快速脱光了自己,钻进他的被窝,然后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蒋大平也有拒绝的时候,就像无缘无故地被人频频请客,客气一下总是要的,却总是在最后关头破功。
沈英男不妖不媚,却有真实自然的温柔,热乎乎的态度,对付别人也许不行,对付蒋大平,要融化他简直太容易了。
她再也没有提借钱的事。连分手这个事实,后来都被模糊掉了。他们住在一套房子里,共同经营着一家火锅店,他们有性关系。这样一种状态,怎么能叫分手?所以,事实上,他们莫名其妙地和好了。和好的代价是,蒋大平最终借给了沈英男六万块钱。沈英男没有提,是蒋大平主动把卡递到她手里。看得出,蒋大平很是舍不得,这天的性生活他也表现得很郁闷。沈英男鼓足了所有的热情,都没能让他活跃起来。蒋大平在行将结束的时候,只问了沈英男一句话,他说,"你不会再和我分手了吧?"沈英男在这一刻,确定蒋大平是真的爱她。小人物的爱情,就是以物换物,以心换心,随时计算得失,奉献与猥琐并行。那种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境界,超过二十五岁,就不应该再相信。
卓悠生活里的笑话陡然多了起来,因为,傅达伟会随时提供给她。
自从卓悠的处女膜事件曝光,傅达伟便比过去更加放松,对自己的新婚妻子,几乎无话不谈。
所有的话题,却都是围绕着性的。原来傅达伟拥有五光十色的性生活,他的情人名单拉出来,长长的一溜,一口气都背不下来。
傅达伟躺在床上,一边按着手机一边对卓悠汇报。"这个王莉,我和她做过两次。""这个郑嘉芳,做过五次,有两次是在她的车里。""刘颖,这个不得了,是个尤物,做过多少次我都数不清了。"傅达伟是帅哥,还有雄健的肌肉,傅达伟在健身房兼职,有极好的猎艳环境。事实上不是他猎别人,而是别人猎他。卓悠不知道现在的女人已经开放到这个程度了。好好的已婚妇女,置家庭丈夫于脑后,与傅达伟这种小男人打情骂俏,胡搞乱搞,她们图个什么?
所以卓悠绝不相信这些笑话。她希望傅达伟快点从悲愤中振作起来,拾回理智,重新做回原来那个霸道任性自私懒惰爱占一切小便宜的青年。无论怎样都好,就是不要像现在这样,时时晃到她面前,给她编造那些逼真的假故事。
对于傅达伟编造的情人名单,她不看不听不相信。
傅达伟都拿她没有办法,说,"你真让我看不起。"傅达伟说完这些就不再用笑话折磨她了,又恢复到前段时间对她不理不睬的态度。卓悠学会了喝酒。这门技艺,她初一尝试就发现自己无师自通。常常一瓶二锅头,她一晚上就干光了,还毫无醉意。清醒真是个让人恼恨的东西,逼得她一遍遍思考某些问题,而她根本就不愿意思考这些问题。每次喝完酒,她都会给自己鼓励,无论如何,要撑下去。不撑下去怎么办?结婚才四个月,难道要选择离婚吗?多么亏,多么冤枉!所以,决不离婚!
唯一的希望,是傅达伟赶快正常起来,赶快!
卓悠没有等来傅达伟的正常,而是等来了傅达伟极致的疯狂。这天是周末,按照傅达伟的活动轨迹,他照例会在外面玩到很晚,也许真的会像他自己吹牛的那样,在某个有钱女人车里,一夜春宵,天亮了还有钱拿。
所以,这样的夜晚,卓悠会允许自己从菜金里抠出一点点资金,买瓶酒。最近都是这样,只有借助酒精,她才能度过那些不眠之夜。
她没想到傅达伟回来了,而且,他很忙。卓悠在门口换了鞋,发现卧室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不堪入耳的声响。
过来人一听就能明白的声响,男声夹杂着女声,一声比一声急迫。
这种事情卓悠只在小说里看过,相信大多数读者看到描写这种场景的时候,都并不能真切体会当事人的心情。反正卓悠是体会不了,所以她竟然没有悲伤或者任何崩溃的情绪,而是来不及思考,便推开了卧室的门。
和电视里演的、和小说里写的一模一样。傅达伟站在床边,光着屁股,激烈地做着活塞运动,手里抬着一双女人的腿。
女人还穿着网格黑丝袜,鲜红的指甲从丝袜里透出来,邪恶地在卓悠眼前一晃一晃。
卓悠在很长时间之后,仍然不能忘掉那双腿,那双黑丝袜和那一组红指甲。
卓悠跑掉了,在记住了那些红指甲之后。自然不知道要去哪里,总之往前走就对了,最好可以一直走到火星上去。
江燕妮迎来了崩溃的卓悠。结婚第四个月,这是卓悠的第二次离家出走。对了,中间还有一次家庭暴力。江燕妮不想给卓悠任何安慰,因为她知道没有用,卓悠永远会顺着自己的思路,把整件事的错误根源栽到自己头上,她有的是这样的美德。
所以江燕妮只是给卓悠拧来热毛巾,擦干净她的脸,再倒一杯柠檬汁。
卓悠一沾到柠檬汁的甜味就吐了,冲进卫生间,哇哇做声,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倒出来。
平静一点后,卓悠开始讲述事件始末。江燕妮抱着胳膊听,听到红指甲那一段后,她终于端不住了,眉毛都气得颤动起来。江燕妮说":这样的王八蛋,你要是不和他离,我就和你绝交!"说完又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卓悠现在不需要威胁,她只需要有人替她拿个主意。
江燕妮能拿什么主意?她的主意就是像甩掉鼻涕一样甩掉傅达伟。卓悠却哭着说:"还用甩吗?他都把女人带回家了,摆明了是要逼我离婚。"江燕妮完全不同意卓悠的看法。傅达伟这种男人的心理构造明显异于常人,他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他的世界,他是绝对的王,任何欺骗和愚弄,哪怕是善意的,对他来说都会深刻伤及他的尊严。所以他必须用疯狂的姿势,来惩戒给予他污辱的人。
他的王国里,唯一的臣民是卓悠。出了这个世界,他是许多人的孙子,被校长斥责,被同事打压,被学生鄙视,甚至被富婆消费。
缩回到自己的壳里,卓悠是唯一可以疏解这些郁闷的沙包。更何况,现在还有把柄抓在他手里。
所以,傅达伟是不会和卓悠离婚的,上哪里去找这么便宜又好用的沙包?离婚的事,只能是卓悠自己提出来,并勇敢地实施它。
江燕妮提完这个建议,首先自己就泄了气,她知道,要让卓悠下定离婚的决心,除非这样的事,再发生一百次以上。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卓悠竟然像被点化了一般,她点着头,语无伦次地说,"好,离婚。"这一夜卓悠在江燕妮家过夜。卓悠要求喝酒,江燕妮也没有阻止她。
事实上江燕妮也想喝一杯,虽然捉奸在床的不是她,可是她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不想告诉卓悠的是,郑雪城又失踪了。虽然白天在公司,他依然健在。可是一到了晚上,他就像死了一般,电话不接,短信不回。
这样的间歇性失踪,他已经发作好几次。江燕妮猜,是他的妻子又杀回来了,而且严格管制了他的作息。
有意思吗?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这个口口声声签好离婚协议的男人,似乎在乎妻子的感受比在乎她多很多。
还有一个问题她想质问自己,为什么非得要郑雪城这个男人?外面的男人那么多,随便抓一个,也不见得是别人的丈夫。
她不想给自己这种行为冠以"爱情"两个字,因为不甘心,不想高抬了郑雪城那孙子。
只好喝酒,卓悠喝一杯,她喝一杯,两个女人,各有各的悲伤。
还有聊天。卓悠大概被自己即将离婚的决定鼓舞了,很亢奋地不停描绘离婚后的美好生活。没有欺骗。没有争吵。没有哭泣。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睡觉。
她会努力赚钱,购置房产、炒股、买基金,老了以后进条件最好的养老院。
她将没有孩子,没有人来看望她,逐渐形成古怪的性格、暴虐的脾气,对看护小姐大呼小叫、颐指气使,于是等她失去生活自理能力时,那些小丫头三天才给她吃一顿饭,就想活活饿死她。
卓悠的想象力因为酒精而异常活跃,卓悠有多久没这么活泼过了?自从她结了那个倒霉的婚,她就像一碟霉干菜,不新鲜也没有香味,看一眼都让人腻歪。
如果离婚能给人新的生命力,那么离婚有什么不好?
"离婚又有什么好?""你作为一个未婚女性,整天去追究人家离不离婚,你有没有社会责任感?"这番话是朱小虎指责江燕妮的。自从朱小虎宣布恢复单身,江燕妮除了害怕冯汉珍会忽然从某条路口冲出来泼她硫酸外,基本上,她觉得生活中多一个朱小虎也没什么坏处。
至少,在郑雪城间歇性失踪的那些时候,她还有个备胎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新女性的代表洪晃女士说,如果暂时遇不到对的人,不妨先和不对的人聊聊天。
江燕妮一直把这条语录贯彻得比较好,这是人性的弱点,江燕妮从不回避。所以她才这么的招人恨。
她也不避讳向朱小虎谈起自己对郑雪城的复杂情感。单说爱情是不纯粹的,单说情欲,又似乎太粗糙。
可是朱小虎粗暴地断言:"你对他,就是性欲!"朱小虎说:"那个男人能给你的,换个男人一样也能给你。你犯得着老是惦记别人的丈夫吗?"也许,朱小虎说得有道理。在江燕妮自己都没搞清楚她对郑雪城是爱情还是情欲的前提下,她不想把自己辩解得太过清白。
"好吧。性欲就性欲,那又如何?"然后朱小虎再车轱辘般的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再高深一点的,他也讲不出来了。讲着讲着,他的下流话也来了。
开始说冯汉珍,说她有多么的不讲道理,说她的乳头有多么黑,屁股有多么扁。
朱小虎这种男人确实恶心,非常的没有口德。可他是个毫无遮掩的猥琐男,真诚地不喜欢冯汉珍。
他真诚地希望和江燕妮上一次床。
他说:"我爱你,不管你信不信。我知道配不上你,可我就是爱你。"
连表白也是毫无营养的车轱辘话,真是不知道拿什么去拯救这个猥琐的青年。
可是江燕妮承认,在郑雪城失踪的那些日子,这个猥琐青年给她的精神慰藉,竟然比较重要。
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布满弹孔的稻草人,在临死之前,急切地需要被肯定。
事实上这一次郑雪城的失踪,并不仅仅是因为被老婆控制了作息。
这天郑雪城在下班时给江燕妮发了一条短信,他说,"我晚上过来吃饭,吻你。"江燕妮在短暂的喜悦过后,又为自己的喜悦感到沮丧。"真他妈贱。"她骂自己。却照例有丰盛的菜,和穿得很清凉的女人。可是激情过后,江燕妮考虑了很久,还是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找郑雪城算一算他无故失踪的账。
一问,必然还是那一套理由,顺便再加上说教,比如"我需要你的理解"。
所以,江燕妮决定闭嘴。郑雪城却向燕妮宣布了一个决定。他正在偷偷酝酿一件事,如果顺利的话,将会把原来为公司培养的客户全部变成自己的财主。江燕妮听完后,她首先想到了"养虎为患"这个词。可是郑雪城情绪激昂,他之所以调来这个城市的分公司,其实是被总公司挤过来的,因为在总公司有些年头了,想升职却一直抢不到位子。善于溜须拍马的人你抢得过吗?有裙带关系的人你抢得过吗?台湾人开公司,开成家族企业是他们的习惯,外人休想冒出头来,于是才退而求其次。可刚一调来就受到资深员老的打压,特别是那个古长征,仗着一年上千万的销售业绩,从来眼睛长在额头上,哪里容得下郑雪城一来就当他的上司,面对面走过,都恨不得扑上来咬他一口。
郑雪城说:"我再不反击,公司将很快没有我的位子了。"对郑雪城的担忧,江燕妮却不敢苟同。她只知道郑雪城是部门里薪水最高的职员,古长征虽然倚老卖老,有点飞扬跋扈,可事实上他对任何人都那样,并不是特别针对谁。
可是她无法劝郑雪城放弃这个想法,因为郑雪城已经开干了,不仅他自己手里的业务要转出去,连江燕妮手里的,也应该一并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