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边,传来咸咸的苦涩味道。阮依依知道,那是泪水的味道。
颜卿用力的紧闭着,但仍然无法阻止泪水的涌出。一颗颗,沿着脸颊,流入到两人的口中。不同与羊肉上的咸味,这里面,更多的是苦味,咸涩得,令人发颤。
项阳等人都远远的躲在帐篷后面,空旷的篝火旁,只有颜卿和阮依依。忘我的相拥,仍由泪水狂飙,无声,带着隐忍的窒息感,恨不得将对方都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不分离。
佛牙山的夜晚,一幕幕的,仿佛走马灯,在天空中出现。阮依依含泪笑着,那是颜卿给她的承诺,不分离,在佛牙山上,在这个世界里,他做到了。因为,他们彼此的心里,只会有对方。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阮依依第一次,这样深刻的体会到,这句诗的无奈和悲伤。
终于,分开了。颜卿别过头去,只是这么一转头,阮依依就看见,头巾散落,大把的头发,寸寸断离,飘落而下。
原来,伤心不只使人消瘦,还会令头发如相思一般,寸寸相思寸寸灰。
阮依依硬着心肠,从地上捡起头巾,哭着,笑着,看着颜卿,由衷叹道:“师傅,你的头型,原来这样好看。”
眨眼之间,颜卿仅存的头发,如雪片般全都掉落。他不是和尚,却变成了这世上最英俊凄美的和尚。
颜卿的手掌上,全都是自己的碎发,思念和不舍犹如一把无形的剪刀,在白马过隙之间,却狠心的将他的情丝,全部斩断。
“断了也好,这样干净。”阮依依安慰着他,跪起身将头巾替他戴好,遮住光洁的头,吃吃傻笑,含着泪,忍着痛,只是笑。
“阮阮,师傅是不是变得难看了?”颜卿温柔的笑着。他知道,头发落尽之时,便是天谴终结之时。他马上就要离开阮依依了,他的生命,无论修行了多久,都将在这个时候终结。
偏偏在这时,他忽然非常注重起自己的形象了。他以为天谴会令自己的脸突然的迸裂,却没想到,他因为太过爱她,而生生的将所有的发丝都愁断了。
阮依依摇头,说:“没有,师傅最帅了,比神仙还要帅。”
“真的?”
“嗯。真的。”
“阮阮,你要好好活着……师傅会回来看你的。”颜卿说得很笃定,就好象这天谴不过是他命中注定的一个劫数,只要熬过去,就一定能再相见。
阮依依也信任的点头,她赫然发现,颜卿的脸,开始出现裂纹,从颈,开始慢慢的向上蔓延,如突然生长的魔藤,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快速的生长,分叉,再向四周扩展。
颜卿似乎没有感觉,他还在絮絮叨叨的交待阮依依,吃饭时要乖不能挑食,睡觉时要乖不要乱踢被子,做事时要乖不要鲁莽,出门时要乖别一个人独自行动不安全……总之,他要阮依依乖,乖乖的听话,乖乖的按照她承诺过的,乖乖的生活,乖乖的过着普通女孩的生活,乖乖的,忘记他。
阮依依伸手,想拦住那裂纹的蔓延。可是,裂纹在她的手指下继续伸展,很快,越过了手指遮挡的部位,直到颜卿的眼底。
那是一双多么深情的眸子,如浩瀚的星空,深邃而迷人。可是,现在里面蛛纹密布,好象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全部碎裂。
“师傅,我答应你,你要我做的,我全都答应。”阮依依哽咽着,当她看到有透明的液体多那蛛裂的墨眸中流出时,里面夹着血丝,很快,鲜血取代了血丝,如决堤洪水,滚滚而来,染红了她的手指:“阮阮求师傅,忘了阮阮,永远忘了!”
颜卿摇头,血泪,随着他的摆动,甩向了两边。如羊滑玉般滑润的脸庞,干涩龟裂,皮屑开始掉落,如泪一般,簌簌落下。
突然,黑暗的天空中突然烟花绽放,鲜艳明亮,红如火焰。颜卿认得,那是行军打战时用的信号弹,应该是某个行动或者突袭时的暗号。
“那是什么?”颜卿心一紧,不禁着急:“有人偷袭大营,阮阮快些跟项阳他们离开!”
“好!”阮依依趁着颜卿着急正在大喊时,突然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不等颜卿反应过来,阮依依就势一拍,药丸顺利的滑下,入喉即化。
颜卿睁大双眼,惊恐的问她:“阮阮,这是什么?”
阮依依扑进他的怀里,在他倒下的那一刻,告诉他,那是忘情。
流雨星,阮依依平生第一次看到这样壮观的流星雨,一颗颗,仿佛天的眼泪,急速划过天空,用自己的生命,将乌黑的天空撕成两半。
很快,流星雨越来越多,燃烧不够充分的,坠落在地面上,燃起熊熊大火。天空,象放烟火似的热闹,每一颗星星都争先恐后的突然出现在空中,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长空。
无情的黑夜,被这突如其来的流星雨,照亮。脸上的泪痕,无处躲藏,肆意泪流的脸,在漫天黄沙之中,变得珍贵。
阮依依双后捂着嘴,怔怔的看着天空。
此时的电闪雷鸣,已经成了小儿科,流星雨的壮观,也镇住了来犯的敌军。远远的,阮依依就能听见伽蓝国士兵的土语,他们以为,有了柳翠做内应,就能顺利的偷袭,并趁机烧了西北大营的粮草库。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柳翠为了一已之私,按捺不住的提前动手想杀害阮依依。正因为如此,阮依依才能发觉她的身体状况并非如他们想像的那样糟。这里是荒漠,没有别人暗中医治,柳翠只怕早就被染恶疾而死。
也正是这个小小的纰漏,引起了阮依依的怀疑,也令袁铁轩有所准备。
一切皆有天命,阮依依忽然觉得,很多事,真得只在一线之间。
服下忘情的颜卿,有着与鱼娘不同的症状。他昏倒在阮依依的面前,如死去一般,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了温度,也没有了任何生的证据。
如果不是因为相信鱼娘,阮依依一定会失声痛哭起来,或许,她会象罗密欧看到茱丽叶那样,不等对方清醒就拨刀自杀,以死殉情。
但是,经历了重重坎坷之后的阮依依,变得沉稳。她害怕这是条不归路,但她更相信鱼娘,她不会害她,也不会害颜卿,她的忘情,一定不会伤害他们两个。
还有那个神秘兮兮的老掌柜,虽然来路不明,但阮依依的内心,总是会不知不觉的去信任他。或许,在这种情况下,她也只能选择相信他。
她在等着老掌柜来渡他。
因为有了事先的准备,厮杀并没有进行太久,流星雨即将结束之时,拼杀的声音也渐渐的变小。大营里被点燃了几个帐篷,干燥的空气中噼哩叭啦的冒着火星,士兵们在互相砍杀,有死有伤,断头流血,哀嚎遍野。
阮依依视若无睹,五官仿佛随着她的消沉而自动的关合,她虔诚双腿并跪在颜卿的身边,握着他冰凉的手,开始喃喃自语。
受命保护阮依依的护甲兵将阮依依和颜卿团团围住,痛苦的呻吟声不绝于耳,但他们每个人犹如被神点仙,都只能听见阮依依虔诚的祈祷:“求天怜悯,渡我师傅,信女阮阮,宁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听者无不动容,有人曾想试着拉起她到安全的地方,躲避从天而降的流星雨,和从伽蓝国士兵那射来的不长眼的毒箭,但一听到阮依依的祈祷,所有人都犹豫了。
最后,他们只能背对着阮依依,将她与颜卿围在里面,手执盾牌,时刻警惕着飞来横祸。
哭声,厮杀声,爆炸声,刀戟刺入血肉的撕裂声,互相对砍而鲜血直流的汩汩声,振奋人心的战鼓声,冷不丁从黑暗之中冒出来的毒箭划破空气的声音,象一首复杂又残忍的交响乐,在沙漠中响起。
旱雷声轰隆隆的从天边滚来,在他们的头顶炸开,地动山摇,罕见的流星雨,在雷声的助阵下,带着撼天震地的气势,从神秘的天空中汹涌而来。黑色的天,仿佛被野兽利爪抓伤,一道道红色光芒,正如那皮绽肉开的伤痕。
阮依依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她的眼里,只有刚刚服下忘情的颜卿。
她清晰的记得,鱼娘服下忘情之后,昏迷了三日,但她只是昏睡,依然有着脉搏,而颜卿,却真得死了。
他死了,他吃了忘情也会死?为何自己没有跟着他死去?难道是鱼娘弄错了忘情的方子?还是天道残忍,纵然看到颜卿服下忘情,顺应天意升仙也不肯放过他?阮依依的心里有无数的问号,但她没有答案,只能耐心的在原地等待,等待老掌柜的出现。
“阮小姐,再不走,太危险了。”护甲兵可以想办法阻挡人祸,但眼看逐渐稀松的流星雨开始慢慢的改变轨迹,落在他们的附近,护甲兵不得不提醒她,要快些离开此地。
与此同时,从前线撤下阵的项阳和魅然他们也赶来这边,他们担心阮依依,担心颜卿。
阮依依摇头,命令他们:“我不会走,你们谁也不许放人进来,否则,我当场自尽!”
说完,她继续虔诚的跪在地上,从怀里拿出一把小刀,割下缕缕发丝,均匀的分成若干束,然后,将自己的衣角与颜卿的衣角绑了个死结,每绑一个死结,便将一束头发藏在里面。每藏一束发丝,她都流着泪小声念着:“发丝如情丝,束发如束情,愿得良人情丝相连,纵然分离,只求丝丝入心,不离不弃。”
护甲兵无奈,只能顽强的守在原地,时刻警惕着可能落在他们头上的流星雨。项阳他们不敢上前,害怕阮依依性格太过刚烈,真得当场自尽,只能远远的守着,观察着流星雨的分布,以防止祸从天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