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依依全然不记得舟车劳顿,拉着柴情快步跑到烧全羊前,围着篝火商量着该吃哪一块,该用什么样的调料,配着什么酒才合适这些问题。
颜卿宠溺的看着阮依依在那里活蹦乱跳的,小声的咳嗽着,用手捂嘴时,一股热流从嘴角溢出。颜卿背过身去,摊开手掌一看,上面是一小滩鲜血。
一块方帕递了过来,是柴智。
颜卿默默接了过去,拭净后,柴智又拿了过去,体贴的说:“若放在先生身上,被阮姑娘看见,会追问的。”
颜卿没有坚持,点头称谢。低头时,衣领不知何时松了,露出颈窝,那里,如蜘蛛网般,密密裂痕,犹如完美的冰裂纹瓷器,看上去很美,却带着惊心动魄的视觉效应。
柴智见多识广的人,都被颜卿身上的裂纹惊骇。他强压住,没有露出惊诧表情,一如平常的嗓音,低低问道:“先生病了?”
“嗯。”颜卿也不避讳,说:“阮阮不知道。”
“先生不能自救?”全天下,假如颜卿不能救自己,柴智想不出还有谁能救他。
颜卿愣住,犹豫了一下,回道:“不能。”
柴智将带血的方帕藏进了袖口里,踌躇片刻,还是追问:“先生还有多长时间?”
“快则一个月,慢则半年……”颜卿慢条斯理的将衣领扣好,他没有告诉柴智,他不仅仅是颈窝出现了裂纹,但凡衣服能遮住的地方,都已经出现了裂纹。
这些日子,他有意不与阮依依亲近,阮依依以为是自己生病了才禁欲,却不知,颜卿是怕她看见这些,所以才躲着。
柴智莫名的忧伤起来,他不是个轻易感觉到悲伤的男人。他与颜卿,相识不过一个多月,交往不深,却有着识英雄重英雄情怀。柴智早已经把他们师徒二人当成了自己的朋友,不仅仅是柴家的贵客,突然得知朋友命不久矣,柴智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能和渺小。
颜卿见柴智面露忧色,提醒他:“暂时不能让阮阮知道!还请柴大公子帮忙保守这个秘密。”
柴智点头,有些冷漠的说:“我对别人的事,没兴趣,先生大可放心。”
这时,不远处传来阮依依和柴情欢快的叫喊声,柴智扭头看去,只见阮依依她们早就动手开始割羊肉,一块块的分放在盘子里,也醮好了调料,喊着叫他们去品尝。
柴智飞快的瞟了颜卿一眼,他除了看上去有点累,其它都很正常。想必刚才来的路上,他只顾着哄阮依依开心,又是飞又是背的,损耗了不少体力。
“先生,我们过去吧。”柴智不动声色的来到颜卿身边,借着宽大的袍子轻轻的拖着颜卿的手肘,颜卿深呼吸几下后,借着他的力道,缓慢前行,等他们走到篝火旁时,颜卿已经调息得差不多,柴智撤回手来,坐在柴情身旁,接过她递来的羊肉,慢慢的吃了起来。
阮依依知道颜卿不喜食肉,所以只割了很小一块,全部沾满了调料之后,双腿跪在沙地上,要喂他。
颜卿本不想吃的,但看到阮依依这样有兴致,只能勉力笑着,张口吃了进去。
原本应该满口生香的羊肉,到了他嘴里,全是苦涩味。颜卿本能的想吐出来,苦涩之苦比中药更甚。但阮依依还眼巴巴的看着他,献殷勤的还想再喂第二块,颜卿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露出一个微笑,然后,慢慢的,细细的咀嚼之后,全部吞下。
阮依依很期待的看着颜卿,等着他说些赞美之词。
可是,颜卿根本不知道这羊肉是什么味,一时半会的,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羊肉的味道。他看着阮依依,心里焦急的想着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这羊肉的美味,再顺便夸夸阮依依的手艺好。
可是,越是心急,就越是想不出来,卡壳在那里,看着阮依依怔怔的笑着。
“颜先生,袁大将军的三十万铁骑,不但骁勇善战,还个个都是烹饪高手啊!”柴智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快速的嚼完一块羊肉后,替他解围:“这小羊羔烤得外脆里嫩,肉质鲜美,丝毫没有半点膻味,咸淡适宜,孜然粉提香,再配上我们柴家特别配制的烧刀子,真是人间天堂啊!”
阮依依因为与颜卿在一起,慢慢的也很少品尝肉类。突然的听柴智说得头头是道,便把兴趣转移到羊肉上,自己大口大口的吃了好几块,慢慢品尝起来。
颜卿感激的冲着柴智点头,柴智只是淡淡一笑,仰头一碗烧刀火,喝得是欢畅淋漓,终于看出点北方汉子的爽快。
阮依依见柴智抢了颜卿的台词,不悦的瞥了他一眼,见他突然如此豪气的喝酒,不禁咋舌。
这烧刀子,她没喝,仅是闻这酒香就知道少说有五十度以上。柴智连眼睛都没眨,仰头就是一碗,喝完后,斯斯文文的坐在那里,继续吃着柴情帮他弄好的羊肉,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根本不看阮依依他们。
柴情吃过烤全羊,但她是第一次在沙漠里吃烤全羊,显得特别兴奋。很快,一大盘羊肉都吃光了,眼巴巴的瞅着阮依依手中那盘羊肉,不好意思开口要。
阮依依喂完了颜卿后,见颜卿不象她那样兴致高涨,立刻蔫了,索然无味的用竹签用力戳着羊肉,好象跟它有仇似的。
那些羊肉,很快就被她戳得千疮百孔,难看得不象样子。
颜卿见自己影响了她,便接过盘子,用手将其中一块羊肉拿了起来,笑道:“阮阮不想吃吗?”
阮依依见颜卿要喂她,嘻嘻笑了两声,张大嘴,就等着颜卿来喂。颜卿怕呛着她,挑了一块只有半截手指大小的羊肉,将上面的辣椒粉末抖干净了些,小心翼翼的放进她的嘴里。
阮依依灵舌一卷,将那手指上的羊肉给卷了过去,慢慢的咀嚼。
羊肉特有的香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果然如柴智所说的,那样,外焦里嫩,肉质富有弹性却不塞牙,肉美汁多,香而不膻。
“小丫头,越来越坏了。”颜卿低下头,轻轻的在她耳边说道:“你是故意做给谁看?”
“谁叫师傅刚才跟大叔聊得这么亲热,讨厌。”阮依依说话时有些含糊不清,但颜卿还是听得真真切切。当他得知阮依依是在吃柴智的醋时,忍俊不禁,抬头看了一眼仍在镇定自如的大块朵颐的柴智,无奈的摇摇头,伸手拍拍阮依依的后脑勺,说道:“好了,听话了,别再闹了,小心被别人笑话。”
阮依依露出一个“谁敢笑话我”的表情,很是不屑。
颜卿拿她一点脾气都没有,伸手点着她的额头,小声说道:“以后不许再这样,你当师傅是什么人?”
“嘻嘻。”胡闹完了后的阮依依心情各种舒畅,她哼着小曲又吃了几块肉之后,立刻就撑饱了。颜卿知道她胃浅,食量不大,突然吃这么多羊肉肯定会积食,但将她拉起,牵着她在大营里慢慢走动,算是散步消食。
阮依依对西北大营非常好奇,恨不得每个帐篷都要进去看看。走不了两步,她就在跑到旁边去摸摸火把,掀起帐篷帘子看看里面有什么,偶尔还会跟一两个守卫聊上两句,了解他们的生活,再跟把自己看到听到的东西复述给颜聊听,一遍遍的不厌其烦,象忙碌的小松鼠在为自己准备过冬的食物一般,来来回回,好不快乐。
颜卿也不急,只管牵着她沿着一条路线慢慢走。阮依依有兴趣时就跑开,转一小圈后再跑回来,叽哩呱啦的说着话,慢慢前行到另一个地方,再跑开去看,不知不觉,两人来到一顶帐篷前。
阮依依发觉,这顶帐篷比别的帐篷都大,而且颜色也不一样。别的帐篷,都是乳白色,或者是淡淡的米黄色,唯独这顶,竟是黑色的。因为足够大,突然出现在黑夜之中,仍然有种震憾感。四周,有一圈火把将它围住,照亮了这顶帐篷。阮依依心想,如果灭了这些火把,肯定会有很多人不小心撞上去,因为既然是在皎洁的月光之下,这顶黑色的帐篷也与周边的黑夜有效的融合在一起,象隐形了似的,很容易令人忽视。
不过,这顶帐篷还是很成功的吸引了阮依依的注意。
“师傅,这帐篷好奇特哦。”就算是在现代社会,阮依依也没有见过黑色的帐篷,更何况在众多白色帐篷之下,众星拱月的有这么一顶全黑帐篷,阮依依想假装没看见都是不可能的。
颜卿走到这顶帐篷前,仔细看了看,笑道:“这是主帐,袁将军议事的地方。”
阮依依以前经常在电视看古装片,一般来说,主帐是最大最气派的。但是象这顶,全黑的帐篷,她还是第一次见。特别是当她听到说是袁铁轩的帐篷时,总是会忍不住的笑。
毕竟,在溪尾村的时候,袁铁轩被魅然整得够狠的。当时他是多狼狈可怜啊!现在到了西北大营,袁铁轩仿佛脱胎换骨,一副大将之风,走路都虎虎生威,真是环境改变人,时势造英雄。
“哦,你是说,袁将军开会,讨论战事时,都在这里?”阮依依站在这帐篷前探头探脑的,很是稀奇。
颜卿似乎早就知道她对这顶帐篷会有兴趣,停在那里,点头轻声说道:“是的,这是袁将军的帐篷。”
“哇呜!”阮依依兴奋得摩拳擦掌,见门口有士兵把守,越发的好奇:“师傅,我想去看看。”
颜卿摸摸她的头,宠溺的说:“想去就去呗。”
“可是……”阮依依指指门口的士兵,他们负责把守,肯定不会轻易让她进入这样重要的帐篷里随便观察。阮依依忽然想起袁铁轩,从他们到达营地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他了:“咦,袁将军呢?”
“或许在里面议事呢。”颜卿指着这帐篷说。
阮依依这才发现,别的帐篷如果点燃了烛火,就一定会透出光亮来,站在外面的人可以凭着这点来判断里面是否有人。但这顶黑色帐篷,不知何故,根本看不出任何一点光亮,就象一个黑洞,把光都锁住。
难怪袁铁轩要设这么特殊的一顶帐篷来做议事之地,确实有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