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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先秦寓言 (12)

晋中行文子出亡,过于县邑。从者曰:“此啬夫,公之故人,公奚不休舍,且待后车?”文子曰:“吾尝好音,此人遗我鸣琴;吾好佩,此人遗我玉环:是振我过者也。以求容于我者,吾恐其以我求容于人也。”乃去之。果收文子后车二乘而献之其君矣。

晋国的大臣中行文子,因政治失败逃亡在外,路过一处县城。他的随从说:“这里的一位乡官是您的老朋友,您为什么不到他家里休息,暂且等等后面的车马?”文子说:“我曾经爱好音乐,这个人就送给我音色绝佳的响琴;我喜爱玉饰,他就送给我漂亮的玉环。这些都是在助长我的过失。过去我有钱有势,他投我所好来求得我的欢心,现在我无权无势,我怕他会利用我去讨好别人。”于是就匆匆离开了县城。不出文子所料,这个乡官没收了他后面随行的两辆车马,献给了他现在讨好的主子。

以死求生选自《韩非子·说林下》

荆王伐吴,吴使沮卫、蹶融犒于荆师,荆将军曰:“缚之,杀以衅鼓。”问之曰:“汝来卜乎?”答曰:“卜。”“卜吉乎?”曰:“吉。”荆人曰:“今荆将与女衅鼓,其何也?”答曰:“是故其所以吉也。吴使人来也,固视将军怒。将军怒,将深沟高垒;将军不怒,将懈怠。今也将军杀臣,则吴必警守矣。且国之卜,非为一臣卜。夫杀一臣而存一国,其不言‘吉’何也?且死者无知,则以臣衅鼓无益也;死者有知也,臣将当战之时,臣使鼓不鸣。”荆人因不杀也。

楚王派兵攻打吴国,吴王派沮卫、蹶融两人用酒食去慰劳楚军。他们一到楚军营地,楚国将领就下令说:“把他们捆起来,杀了祭鼓!”随后又问道:“你们来之前没占过卜吗?”两人回答说:“占卜过。”“是吉兆吗?”两人说:“是吉兆。”楚将笑道:“现在你们将要被拿来祭鼓了,这也算吉兆吗?”两人回答说:“这正是吉利所在啊。吴王派我们来,就是为探查军情的。如果将军您一发怒,我们吴军就会将护城的沟壑挖得更深,壁垒筑得更高;如果将军不发怒呢,那么吴军就会麻痹懈怠。现在将军要杀我们,吴军就一定会警惕起来严加防守了。至于我们占卜吉凶,是为国家占卜,而不是为个人占卜。杀掉我们这做臣子的而保全了一个国家,这不是吉兆,又是什么呢?再说如果死了的人无知的话,用我们祭鼓也就没有什么好处;如果说死者有知的话,那么在战场上,我们肯定会让楚军的战鼓敲不响。”将军听完,便没有杀他们。

侏儒梦灶选自《韩非子·内储说上》

卫灵公之时,弥子瑕有宠,专于卫国。侏儒有见公者曰:“臣之梦践矣。”公曰:“何梦?”对曰:“梦见灶,为见公也。”公怒曰:“吾闻见人主者梦见日,奚为见寡人而梦见灶?”对曰:“夫日兼烛天下,一物不能当也;人君兼烛一国,一人不能拥也。故将见人主者梦见日。夫灶,一人炀焉,则后人无从见矣。今或者一人有炀君者乎?则臣虽梦见灶,不亦可乎!”

卫灵公时,弥子瑕受到宠信,专权于卫国。有个侏儒去谒见卫灵公,说道:“我的梦应验了。”灵公问:“什么梦?”侏儒说:“梦见灶,结果见到了您。”灵公一听,非常生气地说:“我听说将要见到君王的人会梦见太阳。为什么你要见我,会梦见灶呢?”侏儒从容地回答道:“太阳普照天下,什么东西也遮挡不住它;君王的光辉普照国人,谁也蒙蔽不了他,所以将要见到君王的人会梦见太阳。至于梦见灶,是因为正好有一个人对着灶门烤火,后面的人就无法看到火光了。现在,或许就有一个人挡住您的光辉了吧?那么即使我梦见灶,不也是可以说得通的吗!”

三人成虎选自《韩非子·内储说上》

庞恭与太子质于邯郸,谓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乎?”曰:“不信。”“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乎?”曰:“不信。”“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乎?”王曰:“寡人信之。”庞恭曰:“夫市之无虎也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今邯郸之去魏也远于市,议臣者过于三人,愿王察之。”

魏王大臣庞恭将要陪同太子作为人质,前往赵国都城邯郸。临行前,庞恭对魏王说:“大王,如果现在有人对您说,闹市上蹿出来一只猛虎,您相信吗?”魏王说:“我不信。”庞恭又问:“如果有两个人说有老虎呢?”魏王回答道:“我还是不信。”庞恭接着又问:“如果有三个人都说闹市上有老虎,您相信吗?”魏王犹豫了一下,说:“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我就相信了。”

庞恭叹了口气,说:“热闹的街市上不会有老虎,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然而,就因为有三个人都说有虎,似乎就真的有了猛虎。现在,我将要离开您远去他国,邯郸离魏国比这里到街市远得多,说我坏话的远不止三人,大王,您要仔细考察啊。”

藏裤不赏选自《韩非子·内储说上》

韩昭侯使人藏弊裤,侍者曰:“君亦不仁矣,弊裤不以赐左右而藏之。”昭侯曰:“非子之所知也。吾闻明主之爱一颦一笑,颦有为颦,而笑有为笑。今夫裤,岂特颦笑哉!裤之与颦笑相去远矣。吾必待有功者,故收藏之未有予也。”

韩昭侯信奉法家的治国主张。他有一条破旧的套裤,宁可让人收藏起来,也不肯赏赐给人。侍从就说:“您也太不仁爱了,一条旧裤子不赏给近侍们,却要收藏起来。”昭侯说:“这不是你所能明白的。我听说贤明的君主,连一颦一笑都十分谨慎:皱皱眉,有目的,笑一笑,也有目的。而现在是条裤子,比一颦一笑有着更深刻的目的和含意。我一定要等待赏赐给立有功劳的人,所以先要妥当收藏好,不过现在,还没有这样的人哩!”

滥竽充数选自《韩非子·内储说上》

齐宣王使人吹竽,必三百人。南郭处士请为王吹竽,宣王悦之,廪食以数百人。宣王死,湣王立,好一一听之,处士逃。

战国时,齐国的齐宣王很喜欢听音乐,尤其是听竽乐的合奏。他每次叫乐工吹竽,都要几百人齐声吹奏。

有个南郭先生,听说齐宣王这一爱好,就冒充吹竽高手,请求为齐宣王吹竽。齐宣王很高兴,请他加入了乐队。合奏时,南郭先生坐在几百人的乐队中,装出吹得十分卖力的样子,实际上他的竽没发出一点声音。但他却和其他乐师一样,享受优越的待遇。

后来,齐宣王死了,齐湣王当了国君。齐湣王也同样喜爱音乐,但他不喜欢听合奏,而喜欢听人独奏,还安排乐师一个一个到他面前为他吹奏。听到消息的南郭先生,见再也没办法装下去,就连夜逃走了。

掩鼻计选自《韩非子·内储说下》

魏王遗荆王美人,荆王甚悦之。夫人郑袖知王悦爱之也,亦悦爱之,甚于王。衣服玩好,择其所欲为之。王曰:“夫人知我爱新人也,其悦爱之甚于寡人,此孝子所以养亲,忠臣之所以事君也。”夫人知王之不以己为妒也,因为新人曰:“王甚悦爱子,然恶子之鼻,子见王,常掩鼻,则王长幸子矣。”于是新人从之,每见王,常掩鼻。王谓夫人曰:“新人见寡人常掩鼻,何也?”对曰:“不己知也。”王强问之,对曰:“顷尝言恶闻王臭。”王怒曰:“劓之。”夫人先诫御者曰:“王适有言,必可从命。”御者因揄刀而劓美人。

魏王送给楚王一个美人,楚王非常喜欢。楚王有个夫人叫郑袖,知道楚王宠爱这位美人,就装出也喜欢这位美人的样子,甚至比楚王更加疼爱她。衣服珍宝,只要是美人喜欢的,都挑选出来送给她。

楚王夸奖道:“夫人知道我喜爱新来的美人,她比我更宠她,这也是孝子奉养父母、忠臣侍奉君主的态度啊!”郑袖见楚王已不怀疑自己嫉妒美人,就找机会对新来的美人说:“大王非常喜欢、宠爱你,只是讨厌你的鼻子。你见到大王,要时常掩住鼻子,这样大王才会永远宠爱你。”

美人听从了郑袖的话,每次见到楚王,总是掩住鼻子。楚王感到奇怪,就去问郑袖。郑袖故意吞吞吐吐地说不知道,楚王硬是追问她,她才假装无奈地说:“不久前,新人曾说讨厌闻到大王身上的气味。”楚王听了非常生气,下令说:“割了她的鼻子!”此前,郑袖已告诫侍从:一听到大王的命令,必须马上执行。于是侍从就拔出刀来,割掉了美人的鼻子。

厨官上炙选自《韩非子·内储说下》

晋平公觞客,少庶子进炙而发绕之。平公趣杀炮人,毋有反令。炮人呼天曰:“嗟乎!臣有三罪,死而不自知乎!”平公曰:“何谓也?”对曰:“臣刀之利,风靡骨断而发不断,是臣之一死也;桑炭炙之,肉红白而发不焦,是臣之二死也;炙熟,又重睫而视之,发绕炙而目不见,是臣之三死也。意者堂下其有翳憎臣者乎?杀臣不亦蚤乎!”

晋平公大宴宾客,年轻侍从端来一盘烤肉,却有头发缠在肉上。平公怒不可遏,命人抓来厨师就地处死,不得赦免。厨师大声叫喊着:“啊呀!我犯了三条罪状,可这死罪不知是按哪一条判的啊!”平公问:“这话怎么讲?”厨师说:“我的刀锋利得能斩断骨头,却斩不断头发,这是我的第一条死罪;用桑树烧制的木炭烤肉,肉烤熟了,该红的红,该白的白,头发却没被烧焦,这是我的第二条死罪;肉烤熟了,又眯起眼睛仔细检查,头发缠在烤肉上,眼睛却没有发现,这是我的第三条死罪。不过,只怕是这大堂内有什么人暗害我吧?这样就杀了我,恐怕太早了点吧?”

买椟还珠选自《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楚人有卖其珠于郑者,为木兰之柜,熏以桂椒,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羽翠。郑人买其椟而还其珠。此可谓善卖椟矣,未可谓善鬻珠也。

楚国有个珠宝商人,到郑国去卖珍珠。为了卖得好价钱,他精心制作了一只盛放珍珠的盒子:选用名贵的木兰做盒身,再用香气扑鼻的桂木和花椒反复熏香,四周又镶嵌光灿灿的珠玉,并用绚丽的玫瑰石和碧绿的翡翠作点缀。

有个郑国人一眼看中这只精美无比的盒子,当即买下,却将盒子里的珍珠退还给了珠宝商。

这个楚国人,善于卖盒子,却不善于卖珍珠啊。

射稽唱歌选自《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宋王与齐仇也,筑武宫。讴癸倡,行者止观,筑者不倦。王闻,召而赐之,对曰:“臣师射稽之讴又贤于癸。”王召射稽使之讴,行者不止,筑者知倦。王曰:“行者不止,筑者知倦,其讴不胜如癸美,何也?”对曰:“王试度其功,癸四板,射稽八板;擿其坚,癸五寸,射稽二寸。”

宋王为了准备对齐作战,大兴土木,营建练兵场。

一天,一位名叫癸的歌手在工地上放声歌唱。美妙的歌声令行人停下了脚步,不忍离去;施工的人精神振奋,忘记了疲倦。

宋王听说此事后十分高兴,召见了癸并给予赏赐。癸对宋王说:“我的老师射稽唱歌的功力比我深厚得多。”于是宋王召来射稽,让他在工地演唱。结果行人没有止步,施工的人感到疲惫。

宋王很失望,责问癸说:“你的老师唱歌的时候,行人不止步,干活的人也精神不振,看来他唱得并不如你,为什么要说他唱得好呢?”癸回答道:“请大王仔细察验我们各自唱歌的实际效果吧:我唱歌时,他们只筑了四板墙;而射稽唱歌时,却筑了八板墙,而且墙壁的坚固程度也不同:我唱时所筑的墙用工具能捅进去五寸,而射稽唱时筑的墙只能捅进去两寸。”

棘刺母猴选自《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燕王好微巧,卫人曰:“请以棘刺之端为母猴。”燕王说之,养之以五乘之奉。王曰:“吾试观客为棘刺之母猴。”客曰:“人主欲观之,必半岁不入宫,不饮酒食肉,雨霁日出,视之晏阴之间,而棘刺之母猴乃可见也。”燕王因养卫人,不能观其母猴。郑有台下之冶者谓燕王曰:“臣为削者也,诸微物必以削削之,而所削必大于削。今棘刺之端不容削锋,难以治棘刺之端。王试观客之削,能与不能可知也。”王曰:“善。”谓卫人曰:“客为棘刺之母猴,何以理之?”曰:“以削。”王曰:“吾欲观见之。”客曰:“臣请之舍取之。”因逃。

燕国的国君,派人到处张贴榜文,征求身怀绝技的工匠。有个卫国人来应征,声称自己能在棘刺的尖端雕刻出活灵活现的母猴来。燕王非常高兴,当下就赏赐他极其丰厚的俸禄,供养在身边。

几天后,燕王想看看这位巧匠雕刻的母猴。卫国人说:“国君您要是想看的话,半年内不能与后宫的后妃们欢聚;不喝酒,不吃肉,然后选一个雨后日出的日子,在光线半明半暗的时刻,您才能看到我在刺尖儿上雕的母猴。”燕王一听,这些条件他没一个能照办的,只得继续优待卫国人,却始终没机会欣赏到他雕刻的母猴。

有个做仆役的郑国铁匠听说了这件事,特意跑来对燕王说:“我是专门打制刀具的工人。但凡精细的东西,都是用刀子刻出来的,所以,被雕刻的东西一定要比刻刀的刀刃大。如果棘刺的尖端细到容不下最小的刀刃,那怎么可能在上面刻出一只猴子来呢?国君您只要检查一下那位工匠的刻刀,就可以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了。”

燕王一听,觉得有道理,连忙派人请那位卫国人来,当面问他:“你在棘刺尖儿上雕刻猴子,用的是什么工具?”卫国人回答:“刻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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