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灿之插嘴道:“谯巡官不是还打算去龙渊寺询问诸位和尚的证词吗?我看可以先去龙渊寺。”
谯竹村被堵个正着,只好说:“卢老先生所言甚是,所言甚是。”
申可轼点点头,说:“正好我也想去龙渊寺请松月大师来陋舍为先慈做一场水陆法事,我们可以一同前往。”
“这样最好,”谯竹村心中暗自懊恼卢灿之多事,表面上却故作摩拳擦掌之态,道,“那我们用过午膳后就出发。”
一行人用过午膳之后略做准备,雇了四顶滑竿,出了申府,向龙渊寺行进。卢灿之坐着滑竿,走在最前面,其后依次是申可轼、谯竹村和吕德冕,两个警士以及申府管家一众人等步行紧跟在后面。大队人马出发之前,早有团丁通报了龙渊寺住持松月禅师,因此当滑竿走到龙渊寺山门时,已有圆通和尚领着一个小行者在此迎候了。
卢灿之、申可轼二人与圆通和尚已算是熟识,彼此寒暄一番,便将谯竹村和吕德冕介绍给圆通和尚。“阿弥陀佛,贫僧圆通,见过谯巡官、吕医士。”圆通和尚双手合十行礼,言语甚是恭敬。
“佛门净地,本为清修之所,今日迫不得已,多有叨扰,得罪了,得罪了。”谯竹村连连抱拳,道。
“哪里哪里,请诸位到里面说话吧。”圆通和尚在前领路,道。
“谯巡官,请。”卢灿之乘势让出空当,请谯竹村先走。
谯竹村谦让一番,就跟在圆通和尚的身后走进龙渊寺山门了。众人穿过山门殿、天王殿、三圣殿、大雄宝殿,来到方丈院外。圆通和尚止住脚步,转身对众人说:“请诸位在此稍候,待贫僧进去通报一声。”
“有劳师父了。”谯竹村答道。
众人等了一会儿,便见圆通和尚迈着小碎步从方丈院里走出来,道:“住持请诸位到茶堂小叙。”
众人跟在圆通和尚身后,走进茶堂,只见龙渊寺住持松月禅师正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像是在闭目养神。
“阿弥陀佛,老衲有礼了。”似乎是听到有脚步声,松月禅师睁开眼睛,双手合十行礼道。
“见过大师。”众人连忙还礼。
“申公子,几日不见,孰料尊府骤罹劫变,老衲听闻消息后,甚是不安,不知令尊贵体如何?”松月禅师关切地询问申可轼。
“多谢大师关心,家父身体无恙,只是家中罹此祸事,大亏气神,恐怕一时之间难以恢复。”申可轼垂头丧气地说。
“如蒙惠允,老衲愿登门拜访,劝慰令尊。”松月禅师道。
“住持大师若能亲来,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申可轼说道。
松月禅师点点头,转向谯竹村,道:“这位便是县署来的谯巡官谯大人吧?”
“弟子位卑职低,尸位素餐之人,岂敢称什么‘大人’,住持大师快别这么说了,”谯竹村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说,“直接称呼弟子的名字就行了。”
松月禅师呵呵一笑,道:“老衲虽乃山野之人,也知这礼法不可胡乱僭越,谯巡官快请坐下说话。”
谯竹村连连抱拳,缓缓坐下。
“谯巡官旁边这位是吕医士吗?”松月禅师将目光转向吕德冕,问道。
“在下吕德冕,见过住持大师。”吕德冕坐在原位抱抱拳,不卑不亢地说。
“老衲早就听说吕医士精通医术,乃当代扁鹊、现世华佗,今日老衲幸得一见,足慰平生。”
“在下只是略微学过些西洋医术,何德何能令住持大师如此夸赞,实在惭愧,大师不要再说了。”
松月禅师微微笑道:“吕医士过谦了。”
谯竹村的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说:“大师,今日冒昧叨扰宝刹,只为调查申府发生的诡谲命案。还望大师能指点迷津,相助弟子。”
松月禅师不疾不徐地说:“老衲乃出家之人,身居荒山陋寺,不闻世事,对于这侦缉断案,实在是门外汉,不知有什么能帮到谯巡官的?”
“弟子听说前些日子,申老先生曾与那张道士一起拜访过龙渊寺,还与大师有过一番晤谈?”
松月禅师点点头,爽快地承认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能否请大师告诉弟子当时的谈话内容呢?”
松月禅师瞥了一眼申可轼,道:“当时申公子也坐在这茶堂里,诸人的谈话内容,申公子也是知道的。”
“还是有劳大师再向弟子讲一遍。”谯竹村一再要求道。
松月禅师嗯了一声,说:“既然如此,那老衲就勉力为之了。”
“劳大师费心了。”
“当日申檀越带着申公子与张道人进入茶堂之后,老衲先与他们寒暄一番,接着便谈论起了历代诗僧之作。那张道人似乎颇通文墨,自言去过嵩山少林寺,诗书碑文,皆随口能诵,以老衲看来,绝非寻常乡野村夫。”
谯竹村沉吟一阵,道:“这么说来,那个张道士还是个读书人?”
“不仅是个读书人,还很有气力,或者会些拳脚功夫也未可知。”卢灿之突然开口说道。
“此话怎讲?”谯竹村看着卢灿之,问道。
卢灿之冷笑道:“那道士丢弃在客房的铁杖足有近二十斤重,若是寻常人等执这铁杖翻山越岭,必定嫌它过于粗重,但那道士却随身携带,说明他双臂必然有力,可以靠这根铁杖防身。这样的人,会些拳脚功夫,亦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卢老先生言之有理,晚辈受教了。”谯竹村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如此说来,那道士能文能武,也不是个寻常之辈。”松月禅师似笑非笑地说。
“那道士还会妖术!”申可轼愤愤地说。
“妖术?”松月禅师抬眼看向申可轼。
“若不会妖术,怎能杀人之后穿墙而出,消失无踪,还使人头从天而降,将先慈活生生吓死?”说到这里,申可轼的眼眶不禁又红了起来。
“大师对此又作何看法呢?”这时吕德冕开口问道。
松月禅师默然一笑,道:“世间术士,多有以奇淫技巧冒充神佛招摇撞骗者,不一而足,老衲想那道人未尝不是如此。”
吕德冕颔首道:“大师所言甚是。”
谯竹村见松月禅师这么说,连忙问道:“不知大师对这穿墙降头的迷局有什么见解没有?”
松月禅师不动声色地说:“这不正是谯巡官的工作吗,老衲山野之人岂敢越俎代庖,即使有心为之,也怕是力不能逮。”
谯竹村落个没趣,只得干笑两声。
卢灿之见状,开口说道:“除了穿墙降头,龙渊寺的师父不是还亲眼见到了火龙升天的异象吗?”
松月禅师闻言,微微挑了挑眉,道:“或许是他们看花了眼。”
卢灿之反驳道:“当日下山的十来个师父都看到了这一异象,总不可能所有的人都眼花了吧?”
谯竹村在一旁点点头,说:“大师,可否请当日下山的师父到这里来?我还想问问当时的情况。”
松月禅师闻言微微抬高了声音,向茶堂外唤道:“了澄何在?”
“了澄在此。”
茶堂外有人应了一声,接着一个清癯的年轻人缓步走了进来,他便是松月禅师所唤的了澄和尚。
“这位是县署的谯巡官、吕医士,”松月禅师伸手轻轻指了指,道,“那日老衲派你带领僧众下山协助乡团搜捕命案凶嫌,谯巡官和吕医士正好有些问题想问你,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弟子谨遵师命。”了澄恭恭敬敬地答道。
“了澄师父,当日是你带着众师父下山的吗?”
“正是,贫僧奉了住持法旨,挑选了十二个身强力壮的僧人,一道去后里镇协助乡团搜捕凶犯。”
“听说你们下山的时候曾看到一个异象?”
“不知谯巡官说的是什么异象?”了澄明知故问。
“火龙升天,”谯竹村舔了舔嘴唇,说,“我听说诸位师父当日在雷雨中看到一条火龙呼啸着飞升而去,可有此事?”
了澄双手合十,道:“贫僧当日确实看到一道冲天火光,但以贫僧看来,那绝非什么火龙升天的异象。”
“哦,那师父以为是什么?”谯竹村好奇地问道。
“或许是天雷击中林木,产生的火光。”
吕德冕摇摇头,说:“可是我听说那火光是自下而上,若是雷电劈中树木,火光应该是自上而下才对啊。”
了澄瞥了一眼吕德冕,说:“贫僧当时只顾着埋头赶路,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待贫僧抬起头来时,那火光已消失了,所以并未看得真切。”
谯竹村有些遗憾地哦了一声,说:“那火光出现在什么位置?”
了澄想了想,说:“应该是在龙渊山的山腰上。”
吕德冕看了谯竹村一眼,说:“对了,我们来的时候看到宝刹山门外好像有一片坟茔,不知埋的都是什么人?”
“阿弥陀佛,”松月禅师低诵佛号,开口道,“据鄙寺故老相传,清同治年间,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及其所率军队覆灭于大渡河畔,其麾下兵士被俘者甚众,后大多被官军屠戮。这山坡上所埋的,就是当年被官军杀死的太平天国降兵。老衲见这些孤坟荒茔暴晒荒野,累年无人祭扫,便做法超度,募化善缘,在山门外另辟一块地,将这些散落的坟茔迁至彼处,使人四时祭扫,以慰亡魂。”
“哦,这么说之前龙渊山的山腰上都是些孤坟荒茔?”吕德冕挪了挪身子,问道。
“正是。”松月禅师答道。
这时谯竹村冷笑一声,道:“不会是什么孤坟野鬼作怪吧?”
“佛门净地,鬼怪安敢作祟?”了澄驳道。
谯竹村默然不语。
从龙渊寺出来之后,谯竹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对吕德冕说:“如今真是如堕五里雾中啊。”
吕德冕什么也没说,只是抬头看天。
卢灿之对谯竹村说:“不知谯巡官现在作何打算?”
谯竹村绷着脸,答道:“先回申家大院再作打算吧。”
卢灿之挥挥手,示意等在门口的轿夫将滑竿抬过来。
这时吕德冕忽然说:“你们先坐滑竿回去,我想去这龙渊山上转转,转完之后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
谯竹村停住脚步,问道:“你是否发现了什么端倪?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查看。”
吕德冕摇摇头,说:“哪里有什么端倪,我只是想一个人到处走走,散散心罢了。”
谯竹村似乎有些不太相信,不过也没说什么。
卢灿之见状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走一步吧。”
谯竹村点点头,和卢灿之、申可轼一起坐上滑竿,又照着原路下山回到了申家大院。龙渊寺之行毫无收获,谯竹村的脸越拉越长,心中也愈发焦躁起来。
回到申家大院之后,谯竹村对申可轼说:“令妹的病情应该好转许多了吧,在下想听听申小姐的证词。”
申可轼面带犹豫地看着卢灿之。
卢灿之捋了捋胡须,话中有话地说:“如今也只有这样了,不过等吕医士回来一起询问,才是万全之策。”
“那就等吕医士回来再说吧。”申可轼有气无力地答道。
谯竹村虽然对于卢灿之的暗讽恨得牙痒痒,但发作不了,只能站在一边默然不语,权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我进去看看父亲和妹妹们。”申可轼拱拱手,离开了堂屋。